帝悔(226)
入夜,阒寂无声,
檀庭半死不活瘫在床上,眼见呼吸越来越微弱,回天乏术,
殿内沉闷,连时间也停止了流动,
守夜的御医和婢女们正自昏沉,忽闻府外一阵大动静——竟是圣驾至了。
黑夜仿佛顿时动荡不安起来,
御医心间咯噔,陛下亲至,可比任何皇亲国戚的分量都重,激灵灵一个哆嗦,忙不迭跪地相迎。
但见陛下行色匆匆,径直到了公主床畔。他峻色的眉目间,微染风霜之意,是从外面赶至的。
拨过公主殿下的头来,
陛下试探叫一声,“檀庭?”
檀庭面若白蜡,垂死濒危,杳无回应。
陛下亲自给檀庭喂了口药,被檀庭全吐出来,混着胃液的呕吐物弄脏他的袖口。
下人立即上前清理,
陛下轻轻吐了口气,阖上眼,
沉闷隐忍到极点,
“怎么回事。”
御医的心提到嗓子眼,禀告檀庭公主的情况,把所有责任推卸到张佳年头上。
“驸马将高于寻常剂量三十多倍的药掺在公主的茶水中,盗取公主令牌、财物、马车,并试图割伤公主。认证物证俱在,陛下要为公主讨回公道啊!”
陛下听在耳中,
为公主掩了掩被角,依旧平素那般沉素如水的模样,倒没发狂发怒。
但他面色若乌云,却是实打实的。
冰冷孤傲之意,比平时愈盛。
他才一日没盯着王府,发生这么大的事?
“人呢?”
所有与本案有瓜葛的人。
那售卖给驸马药材的药铺老板,五花大绑,被刑部的人押在公主府外。
老板涕泗横流,证实几日前驸马确实私下向他求购药,说公主患有失眠症,他当时还特意叮嘱驸马注意把控药量,吃多了会死人,谁料到驸马狼子野心……求陛下饶命。
另外,公主的贴身婢女也吐口道,公主心疼张佳年,驾马车把张佳年带到这处偏僻别院,欲让其避一避风头的。
若非公主执意将张佳年藏了起来,在陛下下诛杀令的那日,张佳年便已身首异处。
难怪,卫兵在城中寻觅张佳年好几日,也未见其半片衣角。
永安王府的人,挨个审问。
王府负责运送菜品的厨子在严刑拷打之下,交代那日驸马送来金银,贿赂他,躲到运送萝卜的筐里混入王府,他一时禁不住金钱诱惑答应。
那一日,正是张佳年与润润私会之日。
陛下骤然提到润润的名字,手中的一颗佛珠碎成齑粉。
那神色……如果润润在,
可能要被丢到榻上躏三天三夜,直接弄死。
永安王府,润润住的那间下人房翻个底朝天,露出那道墙与墙的夹缝。
王府侍卫未曾目睹润润从任何一个门走出王府,润润必定借用此路逃遁。
王府的具体情形和路线,绘成图纸,奉于陛下面前。
陛下乜着图纸,润润为何执意住下人房,为何那日主动对他投怀送抱,又为何打着什么‘爱他’的名义哭哭哭,更以死相逼不肯回宫……原来皆为此举。
她那张绵羊似的单纯脸蛋,柔弱小白花一朵,隐藏着如斯的胆量和心机。
是他心软了,
那日他应该把她强行带回宫,管她说什么。她虽要自戕,有他日日夜夜守护她,不让她自戕,她就一定自戕不得。
陛下全身的血液在逆流、冻结,
这条墙与墙的夹缝儿,是她和张佳年私会的乐园吧。
润润呀,润润,
你跑了,跑得好,
最好跑得远远的,天涯海角,
你好好祈祷,
这辈子都不要被朕抓到。
陛下的一颗心,千刀万剐,嫉妒快焚为灰烬。
他对润润拳拳之心,殷殷之情,实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比不上张佳年。
那贪财的厨子自然被杖毙,永安王府所有下人、以及当日护送润润的卫兵也有连带过失,统统发卖革职。
若檀庭公主醒着,她罪责最大,竟敢抗旨忤旨,私藏逃犯——也要受罚的。
仆人打杀发卖了还好办,永安王唯恐润润的事连坐岁岁。
好在岁岁长期以来一直蜗居别院,未曾出门,世人以为她已死,此事与她无尤。
谢寻章急于星火,赶到京郊公主别院,负荆请罪,求陛下给戴罪立功的机会,他必定擒回润润,手刃张佳年。
“臣弟耿耿忠心,日月可表!”
陛下剜他一眼,暂时没有降罪。
但谢寻章知道,自己肩头压着的担子沉得压死马,若不能把润润和张佳年找回来,死虽不至于,贬谪左迁在所难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