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悔(208)
冠冕、大红喜服已准备完善,后日就是他的大婚了。
宫里很有普天同庆的喜庆气氛,但他这心里,半点喜乐的感觉都没有。
陛下抬抬手,仿佛要说,
叫某个人过来。
碧霄宫,那个人从前就在碧霄宫,
他处理完朝政之后,都会去她宫里跟他共用膳,或叫她来仪景殿,为他研磨,陪伴他……这仿佛成为一种习惯,
但此刻忽然念起,
她回王府去了。
罢了。
陛下垂着眼睛,抚挲着一枚簪,
长长的流苏,叮当碰撞。
是簪体比较粗的那只,近来她常戴。
也是送走了她他才发现,这只步摇遗落在榻上,她忘记戴了。
陛下摇摇头,世上焉有如此马虎之人。
念着念着,却微微笑了。
·
张佳年藏在了庖厨往来买菜的萝卜匡里,才得以混进王府,与润润见一面。
檀庭公主本来带着几位得宠的男妾往五台山烧香,路上张佳年的马车临时坏了,他独身回公主府更换车轮,偶然在茶楼遇到了润润。
五台山离公主府挺远,张佳年知道一旦公主烧香回来,万事休矣。
马车虽修好,他也拒绝去追公主。收买了王府的厨子,求见润润。
若公主找不到他要治罪,治便治吧。
秋色初降,王府精致苍白而单调,几只离群的鸟儿驻在枯败的丫杈梢头。叶片上银白的露水,缓缓化作了霜。
润润吩咐婢女们退下,欲一个人休息休息。逛了许久的街,实是疲累。
她住在从前她和岁岁的那间下人房里,看守的卫兵皆退到了垂花门以外,后院安安静静的。午后时光,缓慢流淌。
萝卜筐,停在王府的库房中,
张佳年从里面跳出来,脸上沾染萝卜泥。他以长襟擦了擦,自己一介读书人竟行如此有辱斯文之事,惭愧至极。
然此刻并非懊恼的时候,他飞快擦干净脸上泥垢,然后顺着库房的小矮墙,直接跳到了下人房里。
他从前来过这里。
下人房与库房连着,从库房通过一条幽僻的小径可以直接来到下人房——这条路乃是王府死角,恐怕连谢寻章本人都不清楚。
张佳年当举人时,常常替王府抄书。彼时润润还是一介小伶女,他们二人常常依此通道私会。
这条路没走过几百次也几十次,如今故地重游自然熟络,像家常便饭。
王府守卫虽多,却难以发现他行踪。
润润胆怯地躲在房中,盯见屋外一切正常,便反锁了房门,打开后窗。
张佳年进来,与她拥抱,
一年多的长久分离,使张佳年剃掉的光头已经长得其肩了。
两人虽激动重逢,却互相做嘘,谁也不敢出声。
若惊动了人,他们会死得很惨。
张佳年见屋中简陋而熟悉的一景一物,甚为感伤,“润润,你还住这里。”
润润果真是个念旧之人。
以前有岁岁帮衬着,似这般幽会,张佳年和润润每隔半个月有一次。
每次相见时他把她抱起来转好几个圈,润润矮矮的,两人蜜里调油,载笑载言,好生快乐。
彼时,他们还能畅想光明的未来。可如今,他们一个驸马一个娘娘,隔着天堑。
润润眼圈红,摸着张佳年的腰,“你身上到底怎么了?”
张佳年闻言如遭电击般,立时后退一步,羞愧欲死地阻止润润,“不要提,不要提,润润,给我留点尊严。”
张佳年的神色那么哀伤,润润大抵猜出是什么了——一种刑具,戴上了便失去做男人的功能,扣在一起的铁索,只有用特定的钥匙才能解开。
“她……”
润润忿然道,
“公主,居然如此对待你。”
张佳年干巴巴,想说陛下才是始作俑者。可这样显得他很没用,感觉跟润润告状似的,便咽下,
“我们之间不谈别人。”
张佳年再次擦了擦脸,确认脸上的萝卜泥垢擦干净,才去吻润润。
润润稍稍颤了颤,秀眉微蹙。
张佳年逐渐沉醉,
恋人吻在一起,思念,动容,但却因为身上戴的那个东西,无法更进一步。
张佳年饮恨。
逃亡在即,他们是来商量大事的,不该贪图于儿女私情。
两人冷静片刻,
润润敛了敛衣襟,将出海的计划跟张佳年详细讲述。张佳年并未去过海边,对润润说的似懂非懂。
润润敲敲脑壳,她原本画了一张极其精细细小的舆图的,可惜簪子粗心大意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