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澜歌(6)
更何况,虽然今年科考放开报考限制,哪怕檀喆有为臣之才,以他的情况,未必会有好机遇。
他不是没有一腔抱负,但也不再是天真小儿。母亲希望他参加科考谋个一官半职,也好余生安稳些。他能体谅母亲苦心,但个中曲折,他也能猜到。
檀喆翻了个身,彻底没了睡意。
仿佛进退无路,这一生终究是这样了。
为这次科考费神费力的,肯定不止檀喆一人。而发布这份诏令的巍峨皇城,显然对百姓的心思并不在意。
紫微城。
清和殿。
殿内檀香悠悠,侍女跪在地上,举起受众的托盘,美妇人朝杯里吐出漱口水,侍女轻手轻脚的推了出去。
张贵妃——如今的太后,微阖美目,由贴身侍女为她梳头。侍女伺候她数年,侍奉得稳妥利落。太后心情也好,不由微抬眸看向窗外,今天的天也好得衬心。
这太后论年纪并不大。她本名张玉初,16岁入宫,19岁生女,20岁就晋升为贤妃,23岁诞下如今皇子楚景澈,晋升贵妃。到如今新皇登基,这太后临朝称制时也不过三十出头,这么年轻就已经成为万人之上的存在,自是福泽深厚。
许是在宫中住的时间渐久,即便已经晋升为太后,更是因为皇帝年幼而独揽大权,这太后也没有全然放松。想想这后宫是非争斗,想想那暗处不知多少人在眼红她的境遇,哪怕还不成气候,太后也不会因此掉以轻心。
这么个晴朗的日子,太后在忆往昔中就想起先帝皇后的独女,元襄公主,楚玉澜。
“那楚玉澜,给先帝守陵,最近怎么样了?”太后随口问道。
正在为她换衣服的两位侍女彼此交换一眼,其中为她整理衣带的贴身侍女洛雪低声说:“听福公公说,长公主自进元陵后一直安分守己,每日除了为先帝和圣上娘娘诵经礼佛外,就在自己居住的院里足不出户。还听闻最近天气突冷,这长公主的寒病又犯了,平时几乎是宿在床上,哪也去不了。”
语气到了最后,依然有了一些幸灾乐祸的意味。洛雪虽然是新来几年的年轻侍女,但心思精明,哪怕是平淡的一句话,她也懂得说出来让自己主子知道自己的忠心。
太后听后虽然不动声色,但还是看得出眉眼舒展。她轻轻的叹了口气。
“唉,这元襄公主是先帝嫡出公主,又是先帝与皇后唯一女儿,再加上先帝仅有五位女儿,这元襄又排在第一,自是先帝与皇后的掌上明珠。”
说罢,太后想到了什么伤心事,面容微紧。
“若不是我那玉莹早夭,这长公主的身份也轮不到她头上。”
“公主自是在天上为太后祈福的。”洛雪恭谨回答道。
太后听到这话,心下微宽,说到底也是给自己的安慰,但心情确实转好。她笑了笑,她是养在深宫锦衣玉食的美妇,虽然年逾三十,但肤如凝脂,皮肤紧致,丝毫不见沧桑。
“既然元襄寒病复发,吩咐下去,备一些炭火送去,再嘱咐一下,公主虽是去守陵,但缺什么要什么一定给齐给足,可不能短了什么。”
“是。”
太后摸着手里的蜜蜡珠子,沉吟一下。
长公主为父守陵一年的消息一出,这长公主的孝道一直为世人称赞。现在新皇刚登基,局势动荡,即便太后素来不喜元襄,也不至于在这些小地方薄待她。
“不过为了公主安危,还是不要轻易让公主还其下属出来。”
洛雪一点就通,点头低声应着:“是,娘娘。”
太后不再说话,只默默摸着蜜蜡珠子。
她想起当初玉澜自请为父皇守陵一年。其实她知道,玉澜这是退一步给自己留时间。她知道玉澜自然是不想嫁给她侄子的,那样一来就意味着她全然被张家监控,再也没有自我和自由。
不能怪她这次指婚如此直接。
这个玉澜自小就备受先帝宠爱,更何况身世也好。先皇后上官氏是名门之后,虽然早逝,但大哥上官宣如今担任尚书省左仆射,是先帝指定的辅国大臣,二哥任礼部尚书,四弟任国子监司业。上官氏虽然没了中宫皇后,但家大业大,门生甚多。冲着上官家族,太后一时也不能对这元襄公主怎么样。
其实自家这侄子也是一表人才,三年前就考中进士,如今任大理寺两京诸事署,也是年少有为。太后这次指婚,其实也是对上官家族的一次示好。奈何这玉澜看不上,为此甚至自请去为父皇守陵,想想也是让人生气。
太后放下蜜蜡珠子,只觉有些心烦意乱。
她不是不知道这玉澜打的是以退为进的主意。
四个女儿里,先帝最宠爱她,一来是因为皇后嫡出,二来是因为先帝觉得玉澜像他。就连去神都苑都要带着这女儿一起,亲自教她骑马射箭,陪她玩沙盘推演,连先帝出巡,带的唯一一个女儿就是她。殊荣至此,纵得这公主娇蛮任性肆意妄为,除了上官皇后,其他嫔妃,这公主一概瞧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