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升沉(233)

作者:落淮

白宿咬着唇使劲点头,年却清便伸手搂住白宿的脖子,像是嘱咐不懂话的孩子一般,缓慢而温柔:“你不要太过自责,不要把所有的错都揽在自己身上。你要好好的,阿宿……你要好好的。你别不要白家,那本就是你努力得到的。要不你在年家那七年的付出又算得了什么呢。你要想你毁灭年家都是通过我的情报,我是你的帮凶。所以若白家被别的什么人夺走了……你对不起我。”

白宿压抑的声音都在颤抖:“我知道……我知道……”

年却清笑了,闭了闭眼,继续道:“这辈子我是没有机会了,你若以后……爱上什么人,我希望他……像我。我不怪你,从不怪你。明白吗?”

白宿道:“我不会爱上什么人……我……明白。”

年却清不愿他为了自己放弃那些他值得的一切,那样年却清会愧疚一辈子。可带着愧疚的感情终是不得善终,是一场盛大而无用的两厢付出。最后落得两败俱伤,无果。

所以就算年却清舍不得,也必须要舍得。

年却清应已是很累了,眼睛几乎不太能睁开,只是眯成了一条缝,向白宿道:“我这些年对你太冷漠了,叫你白宗主并非我本意,阿宿,你……也不要怪我。”

白宿摇头,告诉他自己自然不会怪他,年却升听见这一句才放心了。始终绷着的身体和神经渐渐放松下来,笑着讲了一句:“那就好。” 白宿发现他情况不对,近乎崩溃地大喊了一声:“却清!你不要闭眼……却清!你看看我!却清!”

可是没有用了,勾在白宿脖子上的年却清的手骤然落了下来,了无牵挂一般地重重垂了下去。不知怎么这一垂重得似乎要把白宿压垮身子跪在地上。白宿痛不欲生,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却清!”

没有人应他,空旷的山谷中是一声一声的缥缈回音,在寂寥无人的广阔城郊,声声悲切的“却清”又回到白宿耳朵里,是万分的凄凉悲怆。

然后他的头也无力的俯在白宿怀里了,他垂下来的手臂上,温度被风一点一点地吹走,接着他的四肢凉了,肩头腹下凉了。最后是胸口。那胸口之下,没有修仙之人的心魄。

年却清也是没有灵护的,他的灵护,在当年昔州围猎,就已随着半空坠下的巨大冲击,而无力回天地震碎掉了。

他再听不见白宿的千呼万唤,他看不见白宿的眼泪。白宿此人,哪怕是自幼家破人亡,成长于忍辱负重,都不曾为不公的命运哭过一次。他这一生,所有的爱和牵挂,所有的喜怒哀乐,所有的哭泣和眼泪全都给了一个人。他是从未有过的那么奢望他能和那个人永生永世地生活在一起,可到头来生活还是把他所爱的人折磨得生不如死,然后那人为白宿做了人生中最后一件辉煌壮阔的事,最终安安静静地,死在白宿怀里。

他残忍地离去,留下白宿痛不欲生,他本人都是走得安静平和,在白宿一声一声的呼唤中,脸上还带着微微的笑。

他们的性质本就是不一样的,一个是死在所爱之人怀里,一个是所爱之人死在怀里。生离死别,向来不公,逝者安息,生者思痛。

年却清人生的最后一段日子也算和从前的年却升一样,是在阴冷漆黑的石洞结界中度过的。他们同样是在人生的最后几日极尽温柔,在离开赴死之时,又毫无预兆地极尽残忍。

你看,人和人的命运,总是惊人的相似。

年却升听他讲完,面上死撑着不动声色,松开年却清的手腕向后退步时,膝弯一软,飞快地扶住门框,险些没摔在地上。

半晌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不可控制地颤着声道:“他才十九岁啊……”

十九岁,人未成人,还是人生中青涩褪尽责任未担的大好时光,可偏是造化弄人,让他早夭于此。

白宿已经过了最悲痛的时候,听年却升这么一句,心里又是一阵阵的抽痛,死死咬了咬唇,低下头近乎卑微地叹道:“你能起死复生。那……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他……回来。如果可以,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惜,我……求你……”

年却升像是回了一些神智,额头抵在扶着门框的手背上,讽他无知一般地弃道:“心魄都碎了还回什么回。”说完又闭了闭眼道,“死于他而言是一种解脱,——就算回来也是要卷入家族争斗和情爱纷扰。我弟弟是什么人我最清楚,他……就算他对你有愧有情亦有不舍,也未必……再愿意活着。”

白宿低着头:“我与他有愧,我……”

“行了。”年却升不耐烦地打断,眸子中的哀伤神色尚未褪去,他看了白宿一眼道,“现在说谁对谁有愧都没用了,事已至此,还能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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