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升沉(185)
年风龄已经顾不上为自己的夫人难过了,转头向白宿问道:“我儿子在哪。”
“你儿子?”白宿失声笑道,“你还知道自己也有儿子?你在说谁,年却升还是年却清?”
“却清,他在哪。”
白宿不予回答,冷笑一声:“你派人去盯他,还准备在有什么不测的时候将他一举杀死之时,也可曾想过他是你儿子?”
年风龄声音骤然拔高:“我问你却清在哪!”
白宿看着他的眼睛,看似漫不经心地抛下一句:“死了。”
年风龄向后退了一步。
良久,他喃喃道:“好……好你……你在年家和却清共处了这么多年,他敬你如兄长……你可真是…好狠的心……”
白宿道:“不及你万分之一。”
年风龄睨向面前的白宿:“你可知这些年我用心良苦地教育他为人阴险是为了什么?我不知道年家将来要走到哪一步吗?我只希望他能决绝一点,在能脱离年家的时候转身就走,不要留恋于此。年家的末日来的太快了些,我派人盯他,甚至要让那些人在万不得已之时杀他,是不想他落于敌手!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好,你懂什么!”
“你为了他好?”白宿嗤笑道,“你逼他做他不喜欢做的人,强加给他你对于别人的仇恨,你处处诋毁他不如这个、不如那个。到现在你逼他带人杀他兄长。他才十五岁,承担着别人三十五三十五四十五都承担不了的仇恨、内疚、愤怒、痛苦。生活要把他折磨成一个生不如死的人了,你有什么脸说,你为了他好?”
年风龄却突然笑了:“却清没死,对不对?”
白宿道:“与你何干。”
年风龄道:“让我见见他。”
白宿道:“他未必想见你。”
年风龄轻叹了口气,问道:“你能否保证他安全。”
白宿道:“若不能保证他安全,我不会将他藏起来。”
年风龄似是放了心,又像是疯魔了一般,毫无征兆地大笑起来,笑得浑身都在颤抖,眼泪几乎也要落下来,他又道:“年却升那小子呢。”
白宿没讲话,只漠然地看着这位年侧主,不语。
年风龄便笑得越发肆意,好一阵,才停了停道:“能弄死他是你的本事,这么多年了,他终还是没死在我手里。——他应该恨我恨得入骨吧?”
年风龄面上满是得意,似乎从年却升的恨中得到许多快感。白宿心觉讽刺,自然也为他悲哀,执剑直刺入年风龄心口,那笑声戛然而止。白宿趁他还未死透,还能听的清楚,无比冷锐地道:“恨你入骨的是年却清,年却升从没在意过他命里还有你这么个人。”
正是了,无名小卒,何足挂齿。
年风龄的表情骤然一变,还未来得及反驳,心口插入的剑陡然翻转,掏出一个血淋淋的血洞,他还未来得及闭上眼,就已彻底死透。
白宿收剑,剑刃上血珠滑落,收回鞘中,利落干脆。
他没在年风龄的书房多停留一刻,转身出了房门,穿过一道走廊向年风临的住处走去。
但他其实并不想去那里,因为平心而论,他对这位年宗主,是敬大于恨的。
只可惜。复仇这件事,一旦开始了,就没有停下来的道理。
于是他还是轻轻推开了房间,没发出一点声响,轻的像从前任何一次来到这里。白宿在门口站定,仿佛在等年风临再交给他什么任务。
回想起从前,年风龄是很放心把一些事交给尉迟宿去做的,比如说去给谁谁谁送个信,给哪个家族送新进的茶叶,去铸剑室看看什么上好的剑铸的如何,尉迟宿字写得好,偶尔还让他誊抄几份经书典籍。年风临其实很照顾他,几乎不让他去接触和尉迟家有关的人和事,只怕他会被奚落而难堪。宗主日理万机,还分了心思去关照一个孩子,年风临在这一点上,当真是仁至义尽了。
可他没想到这孩子是个彻头彻尾的反叛。在年家遇人纵火的那天晚上,他格外担心自己这七年多分出来的心思都付之东流,又实在接受不了这样的背叛。所以在向年却清提出这个猜想时,显得分外无情。
于年风临自己而言,他妻子早逝,两个儿子性子冷淡,对他恭敬地近乎生疏。而当年他在宴会上见到的尉迟宿,桀骜不驯,不合与众,正是他所希望的、他自己的儿子的样子。
他甚至想在尉迟宿弱冠的时候收他为义子,而今年的白宿确实已二十岁了。
年却清告诉年风临尉迟宿死讯的时候,年风临也曾真的为他难过,一个修为高深人品贵重的人,大好年华死于故人之手,不可谓不悲哀。
而后就是如今,白宿执着剑归来,年家破灭,真正要死于故人之手的,却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