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水(108)
“心不在这儿?”
赵春芳轻抬眼皮,幽幽的目光看过来,顿时让何公公后脊发凉。
“朕是她的天。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她始终都得回来的。”
将手里的九霄放回桌上,赵春芳替自己倒了杯酒,一口饮尽,所说的话却教人不寒而栗。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她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哪怕日后容颜不再,又或者缺了胳膊、少了腿的,只要朕在的一天,这片皇土上,搜寻她的军队不会停下脚步。”
漆黑的眸盯着杯壁,他勾起嘴角:“永永远远。”
初夏的夜,何公公硬生生惊出冷汗。
他细细瞅着天子俊美的面孔,那双眼底透露出来的疯狂叫人胆战心惊。
忽然,他又记起一件事。“那皇上,御花园的那些牡丹……”
花期已经过了。牡丹怒放之际,正是乔楚刚逃出宫的时候,那会儿,旁人若说错一句话,都免不了受罚,自然无人敢提及此事。
如今枝头凋零,只余满地残花。
“放着吧。迟早,她都是要回来与朕同赏的。”
赵春芳把玩手中酒杯,微微露出笑。
* * * *
池里数尾红锂肆意游动,忽而聚成团,忽而又散开来。水上竹亭,鹅黄身影凭栏而坐,葱指翻过泛黄的纸张,像猫儿似的瞳专注于纸上文。初夏渐暖,薄衫露出一截纤瘦的颈。
如羊脂白玉,于阳光下散发出莹莹白光。
远远望去,眼前这幕成了名师笔下的懒散美人图。
因着听到开门声,图中美人从书里抬眸,霎时眼底便有了光:“司徒大哥。”
她一出声,这副美人图登时活了过来。
司徒礼从惊艳中回过神,脚下步伐加快,“乔姑娘。”他走近一看,才发现对方手里细读的,正是前些日子他刚寻来《雅韵古集》。
这间竹屋原是他先前心血来潮时购置,地处偏远,远离人烟。他自己也鲜少过来,结果现在却派上用场。
他将乔楚安置于此。这十来日,他定时过来送些吃食用品。彼此间称呼,也由生疏变得更为亲厚。
“这两日好吗?”
“嗯,”乔楚合上书,朱唇微微弯起:“闲来读读书,还赏鱼我过得很好。”
司徒礼又想起前次她提到,这竹屋中还有耗子:“上回我带来那些药,用着有效吗?”
乔楚点了点头,“我将药涂于馒头上,然后那些耗子吃了后,便睡了过去,我将它们扫了后扔进池里了。这池是活水,它们肯定会游到别的地方去的。”
“你呀……”司徒礼瞅着她认真回答的神情,失笑摇了摇头。
他素知乔楚心善,可未曾想到,就连小畜生她都不忍伤害。一包毒药可以解决的事,她偏偏要蒙汗药,只想留那些坏家伙一命。
不过,怕也是这样的心性,才教皇城那位不肯放手……
眼前女人眨了眨眼,秋水般的眸满满写上单纯二字。他们生于世族大家,族中关系错综复杂,饶是最亲之人,都免不了带着几分算计。
她就如同这夏日清泉,一望见底。和她说话相处,根本无需存有任何心机。
司徒礼握紧手中折扇,胸口百味交集。
“司徒大哥,怎么了?”乔楚隐隐觉得他今日有些不同,“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司徒礼:“……”
半晌,他收回目光,笑道:“无事,我肚子饿了,有东西可以吃吗?”
“当然有,我才煮好的饭。”
竹屋只有乔楚一人住,日常三餐皆由她自己动手。司徒礼来,往往是踩着点到的。
桌上摆着一盘炒青菜和炒肉片,论成色、香味,与丞相府的饭菜比起来,自然逊色许多。可丞相府的大公子却像八辈子没吃过饭似的,每次来都是大朵连颐,将盘子清得一干二净。
不过今日,那比筷子夹菜的动作缓慢中又带着几分迟疑。乔楚悄悄抬眸,迎上男人的目光。
可,细瞧,他是在看她,又像隔着她看着千山万水。
敛下眼,乔楚依旧安静地吃完饭。
这顿午膳吃得波澜不惊。乔楚正要起身收拾碗筷,司徒礼拦住她:“让我来吧。”
论起刷碗筷,丞相府的大公子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
等他胡乱将碗筷洗净,回到内厅,就见乔楚又抱着那本《雅韵古集》。
这本书讲的是音律方面。
他想起,乔楚极擅洞箫。她从宫中逃出来,孑然一身,那支九霄也留在宫中。
此处暂时避难,他自然也不可能去寻支箫给她……
怕是,她也觉得无聊吧?
司徒礼敛下所有情绪,温声问道:“乔姑娘,你若是喜欢,迟些我再为你寻些音律方面的古籍来,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