孀门(260)
薄青城深深地看着她,眼底阴寒一片,“你知道了什么?”
许青窈毫不畏惧地仰起脸,粲然一笑,“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更多。”
薄青城的视线在她脸上逡巡良久,似乎很是不以为然,甚至笑得有些开怀,“我原以为你攀附权贵,是为了报复于我,好叫我当绿头龟,千算万算,没想到你一介妇道人家,还懂得忧国忧民。许青窈,过去是我小瞧了你。”
那双黑瞳笃定地盯着她,眼底有莫名的情绪涌动,作势要抚上她的脸。
许青窈飞快避开,“不许再碰我。”
她冷冷道:“别忘了,你我现在互为同僚。”
“好吧。”他竟然听笑了,无所谓地耸耸肩,朝她俯身,拱手打了个长揖,“许大人说的是。”
这个无赖!
“别以为我不知道,”许青窈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道:“这回海运,付航的漕船全是平底沙船,共有五百余艘,其中四百雇募自你薄青城的太仓造船厂,薄大人既是太仓船场的东家,又是此次漕粮海运的主事,当官又行商,两头通吃,胃口不小呀。”
“还行吧,一点蝇头小利,你要的话让给你也行。”薄青城似乎不打算再和她起争执。
“民脂民膏,我才不要。”
薄青城撇了撇嘴,阴沉的眉眼流露出少见的痞气,“你说,要是世上当官的都是你这样的,我是不是也不会变得这么坏?”
“你那是根子里坏了,你们薄家人都坏。”
“这么说,我还挺爱听的。”听见她骂薄家人,他不但不生气,还有一百个高兴。
“我警告你,这次的海运能否成功,事关千万百姓之福祉,影响我朝百年之国运,不要想着再搞什么小动作,否则……”
“我明白了,”薄青城打断她,凉凉笑道:“原来你是想替薄今墨盯着我。”
“倒不全是……”
薄青城捡起一个鹅卵石,朝寒塘里扔进去,打起一串水漂,仿佛在发泄某种愤怒,又像是百无聊赖之下,孩子气的随意一笔。
因为这串水花打得长而远,他似乎很为此振奋,脸上笑意盎然。
“你真以为漕粮改制能成功?”
“事在人为。”
“天真。”
许青窈这回没再怼回去,关于此事,她倒真想听听这位的高见,可惜,他像有意遮掩,不打算和她说太多。
“说实话,你方才那段话……我和你想的一样,你信不信?”
他的眼神很深,似乎在期待她的回答。
“你的赞赏,对我没什么太大的意义。”
看着那张不近人情的小脸,他点点头,“行,翅膀硬了。”
“还是没你嘴硬。”
对于这样的斗嘴,对面的人好像乐在其中,那种顽劣的笑,叫人十分生气,许青窈抬腿就走,她不打算助长这种无聊的趣味。
薄青城在后面笑,“我很高兴,从前那个许青窈又回来了。”
-
薄府。
秋雨潇潇,二房小少爷停瑜手里拿着一个草编的鹤,穿过悠长的走廊,悄悄来到云深堂。
爬上帘幔深掩的架子床,停瑜不住摇动着双目紧闭的少年,“小哥哥,你怎么还不起来呀,昨天我都看见你了。”
昨天早上,他看见墨哥哥穿着红斗篷,和那群母亲说是太监的人走在一起,别人都没认出来,他却认出来了。
奇怪,明明小哥哥生病躺在床上,怎么又会有一个小哥哥?
他拿起手里的草编鹤,放在小哥哥的被子上,这就是从前他送给自己的,他藏了好多天,怕被母亲发现,现在还给他,希望他的病早日好起来。
被面的缎料太滑,那鹤活了似的,扑簌簌一滚,落到枕头底下去了,掀开被子,小哥哥的里衣领下,好像有一道红痣。
他伸手一碰,手上沾了点印,小孩眼尖地发现,这张脸底下,好像还藏着另一张脸。
他爬上去,打算掀开那张雪白的面皮——
漕运总督府的密室内。
暗红斗篷堆委在地上,像是一副艳丽的蛇蜕,鎏金雕花铜镜前,面具缓缓掀开,昏暗的镜面上,映出一张冰魂雪魄般的脸。
“少主,您为何不肯向夫人显露真实身份呢?”
薄今墨笑笑,“偷天换日,是要掉脑袋的,有我一人,足矣。”
第115章
薄今墨一直记得, 那天夜里,雨下得很大。
他在祠堂等许青窈, 一直等到半夜。
事发三天前, 他问过她,愿不愿意同他离开,那时她没有立刻给出答案, 但是他愿意赌一把,可是赌的结果,就是他眼睁睁看着雨越下越大, 祠堂里的油灯一盏一盏熄灭,楠木楼的窗户却亮了整夜, 他知道,薄青城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