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卿事+番外(92)

作者:檐上有雪

身后传来衣料与地面摩擦的声音,暖暖的药香从身侧传来,是沈叙过来了。

“累了吗?”他问我。

“嗯。”我点点头,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没有月亮。

“累了就去收拾收拾睡觉吧,工作我会做完的。”他说。

“沈叙,你讨厌你的母亲吗?”我没理会他,直截了当地问道。

纵使我不清楚个中原委,从谷主和方婶的故事里也能推断二三,再加上他自己的态度……

他动了动,应该是找到了门边能靠住的地方。

“讨厌也说不上,”他说,“从前是有些怕她,她总是哭,哭完了又关起门来训我,气头上难免动手。她对我功课看得严,自己又疑神疑鬼的总是不得安宁,有时候哭多了就把我往外搡,说没有我就好了,再过一阵又跑回去对着镜子抓自己的脸,说错都在自己,要死也是自己该死,然后就哭得昏过去。当时自然也是难过的,但后来我回头去想了很多,反而觉得很多事也不怪她,她也是可怜的。只是我们这种毫无必要的母子缘分,世上还是越少越好。”

“那,你会原谅她么?”我平移到他身边,继续问。

他摘下手套,摸了摸脸上的疤,看着天空淡淡地说:“疤痕只能愈合,不会如初。我只能接受,至多办到视而不见,不可能骗自己它不存在。”

我心里一跳,好像明白了什么,也伸手去覆上那条蚯蚓一样的疤痕,从这么近的距离看过去,比平时要狰狞不少。

“这是……你妈妈做的?”我问道。

他没有躲开,只是看着我,目光里竟然染了一点笑意。

“是啊,我和她太像了,像得令她害怕。这样虽然不好看,但安全。”

“可是你还是很好看啊。”我忍不住否认道。

当然,这也是实话。我每天看这张脸几百遍,注意到这条疤的次数屈指可数,大部分时候都是诚实地感叹,他长得真好看。

他眯起眼睛,看不清情绪。我吓得收回了手,心说又要听一番大道理了。

没想到,他只说了一句

“随你怎么想。”

我心意一动,转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那道疤痕上啄了一下,然后一跃而起,跑着回房睡觉去了。

随便他气去,反正也追不上我,明早起来就说不记得了,没这回事。

————————

仅仅一个时辰以前,沈叙还在惊慌于突然造访的故人,揽月阁的那扇门仿佛一层积年的旧灰,谁都不知道擦掉了会露出什么。

尽管那是曾经待他最好的人。

孩子不懂事,正因不懂事,才凭的是天然的感觉,谁对他好,他就亲近谁。

方婶与其他宫人多少是有些不一样的。

一宫里头,与主子自小相伴,同吃同住的下人自然是最得脸的,也最忠心,宫里统一派拨的就隔上一层,除非主子没有家生奴婢,很少有能混出头的,而宫外聘来的最末些,要么是乳母,要么派些洗衣洒扫修缮之类的粗活。毕竟内廷出生的孩子往上几代都是有名有姓的人家,获罪抄家,妻眷才没入内廷,她们自小长在宫廷,不知世事,服侍起来都是循规蹈矩的,而宫外来的乳保仆妇,身上都是草野习气,更有些贪财好酒手脚不干净的,到哪个宫里都遭人嫌。

顺嫔自己也是下人出身,当然没什么家生奴婢使唤,那些派过来的宫女有些甚至是她旧时的伙伴,同人不同命,嫉妒的怨气全撒在她吩咐下去的事情上,看着是主子,有事却还得顾着下人的面子。

方婶来时,九皇子的上一任保姆因为酒后贪睡,误了带请安的时辰,被赶出宫去了。人人都知道顺嫔好欺负,也人人都知道顺嫔宫里没前途,油水少,上头管事的指派了,下头被点名的宁愿塞点银子,也不大乐意去。

在宫里不挣银子做什么?积德吗?

一来二去的,九皇子的保姆之位,缺了小半年。直到中秋家宴小皇子冻得连咳带喘,才终于在皇上的重压下,提了个宫外聘来自己乐意留下的婶子送了去。

好在方婶是个实诚人,带九皇子带得精细。顺嫔心似针尖,一点小事都能品出委屈的滋味,对孩子虽不耐心,对孩子的下人却挑剔得不行。饶是如此,也没能寻出她的错处,她自己也明智,除了皇子的事,向来不问其他,旁人凑一块说闲话,她就去给小皇子纳鞋底。一来二去的,她竟成了顺嫔宫里最得力的那个。

沈叙还记得那年方婶突然请了假要出宫,自己心里满满的都是舍不得,但不想说。不仅是因为十三岁的他已经看明白了在这宫里只有少数人是热闹的,冷清处还得是沉默最安全,还因为他不会说。一个没听过别人说想念的孩子,嘴里怎么会有这个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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