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卿事+番外(75)
所以一开始我还有些微妙的尴尬,不敢看他,更不敢像以前一样关心他。被他这样的态度感染后,也逐渐放松了下来,从前怎么样,现在依然怎么样。
我们还是很亲密,但仿若又隔着一条小溪,它欢快而湍急,细窄而优雅,我们对立两岸,近得能看清彼此的每个眼神,却谁都没有机会跨过去。
心里装着事的感觉真糟糕。凡是跟他有关的事,听到我耳朵里,就是另一种意思了。
今日在山下跟着谷主随诊,他不过问我一句沈叙最近怎样,我就忐忑了好久。明明他问得寻常,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从前他也经常与我聊沈叙,聊揽月阁,但今天,我却在他说出沈叙的名字之后手一抖,把落笔一捺写出了格。
他摸着唇边的胡子,笑得眯起了眼睛。
我的心跳突然沸腾起来,砸在耳边,一直到午后的第一个病人进来才缓缓恢复。
当然,不能为这些私人情愫影响了看诊的判断,这一点我还是清楚得很的,所以我蘸了蘸墨,继续埋头写了起来。
写脉案实在是集清心静气与有助学业两大好处的一项差事。神思在时可以从诊脉的记录到用药配药再到预后回访串起来捋清结构,走神时则可以权当练字,一笔一画间,心里再多杂事也能抛开。在谷主这里随诊,我又带了自己的一个簿子,遇到没见过的案例或者听到没想过的问题时就私自记下来,回去考虑或者请教沈叙,他对我这么做似乎也很赞赏。
况且,在谷主这里与在揽月阁,学到的也不大相同。沈叙极擅长在用药上斟酌考量,切脉也很细致,用小刀的技巧更是纯熟无比,别人不敢碰的病灶,他一双巧手转瞬能解,就别提解毒一门,简直出神入化。而谷主医病则若春风化雨,润物无声,他问诊时慈祥亲切,我若是代入病人来看,简直会觉得是自家的老人在关切生活,但他手下写出的却是不折不扣的病史、预后,对同样的一遍问诊,我拿来他随手记的和自己写的对着看,很多地方都需要向他问过才能理解,疾病的由来可能是一个小小的坏习惯,患者无心透露的信息中也可能藏有还未露头的隐忧,甚至一副药下去的效果,都得根据病人的身体、精神乃至性格作出不同的预测,时常看得我连连叹气,沮丧不已。
“怎么一到我这就哭丧着脸啊?”送走病人,端起一杯浓茶,笑眯眯的。
“您能看出来的这些,我怎么完全想不到呢?”我趴在桌上,脸贴着红木的桌面,手里把玩着谷主的镇纸。
他喝了一口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嘴角的皱纹咧成一个更大的笑:“等你活到九十岁,你也什么都想得到。”说完,他又拿过我写的簿子看了看,又道:“你这么努力可以减半,四十岁也行。”
我翻了个面,别过头去。四十岁,两个我还多,太遥远了吧。
“沈叙总说我没有他学习时努力呢。”没来由的,这句话就脱口而出,等我想后悔已经晚了。
好奇怪,干嘛提他。我心想。
谷主一脸的了然于胸:“哦嚯嚯嚯嚯……”
??笑得好恐怖??
我坐直起来,正对上谷主笑完了,接着喝茶。
“他说的倒也没错。”他对我说。
我又趴了下去翻镇纸,摸着上头雕的狮子花纹,闷闷地哼了一声。
“你回去和沈叙告诉一声,”他又说,慢慢悠悠的,“三日后,我带你去看一个我的故友,一个爷爷。”
我一下子支起来腰:“要出谷吗?远吗?”
他掀着茶盏盖儿:“远倒不太远,你会骑马了咱们轻便着去,一天就能来回。”
我心里忍不住欢腾了起来,已经很久没有出谷去了,幼时还时常随阿纤姐他们一道出去义诊,大然看病,我就自个儿近地里晃着玩。后来学着读书写字,随着姐妹们做工,也就没了时间,谷主也走得多了,一去就是三两月不归,再后来到了揽月阁,更没个空当,粗模算来,我也有四五年没出去过了。
抱起簿子,我巴不得脚下生了翅膀,飞回揽月阁。
跳进门槛去,我正想开口打招呼,却见着大堂里三个人都抬头看着我。
沈叙坐在桌后,自从我给他做了那个垫子,我们就把椅子从侧面挪到了桌子正后,这样不用把木腿绑的太紧,别人也看不真切,他就能暗中靠着垫子,既坐正了,也不会太累。他的对面是个老妇人,一旁站着的看年纪是她的儿子,头发也有些花了,二人面上都浮着些许黄色,一眼看去就知肝郁脾虚。
我讪讪迈了进去,动作轻了好几倍,动手添两杯茶,递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