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卿事+番外(301)
年纪上去了,累多了就会有些边边角角的不自在。
时至清明,正是冷暖交替,人体难御。前些日子里又碰上一场倒春寒,时疾泛滥,我和沈叙两人已经日夜轮换忙了小半月。他虽说一直没什么大病,到底体质不如我些,夜里的差事,我责无旁贷地揽下了。一直到今晨,最后一位病患也送回家中静养,才安了心补觉。
日光和煦,淡金涂壁,看来还是午后,容得我闲散半日。
我赖在床上,听得帷幕那边的大堂里,吵吵了起来。
“所以到底为什么啊?”尚且稚嫩的声音,一听就是沈愿,“愿望愿望,为什么你比我大,名字却在我后头?”
这孩子自从六七岁上来揽月阁玩了一回后,动不动就往这儿跑。他这个年纪正是谷中私塾开蒙的时候,这样心乱,怕把书读混了,于是阿纤姐做主,叫他晨间读书,午后其他弟子散去做工,他就来揽月阁。人还小,也帮不上什么大忙,跟着一点点学去罢。
“我乐意叫这个呗。”
虽然王妃做主给改了名,我还是更习惯叫他附子,可见第一印象最难挥去。他自辞了静城,游历四方,偶尔碰上一二穷苦疾病者,也用从前学的知识施以援手,搞得自己像个赤脚医生。不过也是身体力行去做,才知其中辛苦,自我浅薄,所以主动传了信来问能否再学,我们当然不会拒绝。
结果就是这俩小孩碰一块,一个叽叽喳喳问个不停,另一个烦不烦他态度都不好,一到午后必然有的闹腾。
“你撒谎,我们谷主说过,你的名字也是我师父取的,才不是你自己选的!”
“你师父也是我师父啊,我拜师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凭什么就觉得跟你有关啊?”
话题转到我这里来了,被褥暖软,我却有点躺不住了。
沈叙说他不收徒就是彻底没收,甭管来学习的帮忙的,一律往我这里推,终于把我从听人叫师父就心虚逼出了习惯,听他们喊师父就有种莫名的责任感。
搓脸清醒一下,我坐起来,看了一眼床头的镜子。从前攀在身上的那些蓝黑脉迹随着身体康复早就消失不见,唯留十个指尖还有破溃过的小小伤痕,提醒我前事绝非大梦一场,和谐安宁的日子,也不是生来就有。
有风路过,铃音遥遥,暂且把我的目光引了过去。
这么些年来,这串传说加身的仙铃一直挂在我和沈叙的窗前,遇危重病患也曾拿出来用过,可惜奇迹未现,它就像一串普通的风铃,静候和风一舞。有时我看着它也琢磨,会不会它也在候着下一个需要它的人。
容枯,应该叫容大人,来过一趟,说是查案需要调看一份病例。彼时我的身子刚好全,就是沈叙去找的,我陪她待着,私心起来,就问了一嘴这串铃。
“自然也不是寻常物什,”她甚至都没有看一眼实物,满脸熟稔,“不过也没有你想的那么灵验,从前我替你算的那卦就明了,铃音不过是一个契机,事在人为,你的选择才最要紧。”
我把这句话翻来覆去嚼碎了想,也没品出什么深意,旧梦也随着时间推移变得模糊,只有听到铃声响起,得知有病患到来时的那种急迫与担忧,一直记得清晰。
或许真的是我自己想要回来的吧。
想到这里时是深夜,沈叙在我身边睡得安稳,自我病好,他也看着润泽多了。然而那一场令人疲惫的长长旅途和操劳磋磨也同样在他身上刻下了消不去的痕迹,譬如说相比从前更加频繁的腿痛,再譬如说,尽管生活安然,他也没能多长一点肉,袍服下的身躯总是清瘦得和初见时差不大多,还比那时更加怕冷了,刚一入秋,长坐就得披上一件,要一直到暑热腾起,才敢脱下。
都是小事,有我盯着,适时把脉进补,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先生,他欺负我……”又争执起来,沈愿的声音听上去是快哭了。
“我才不惜得……”
“嗒嗒”两声响,不用看我都晓得,是沈叙实在被烦得不行,用笔杆敲了砚台。
“去院子里闹。”他说。
两人一齐收了声。
很可恶,凡是在揽月阁学过待过的后生都管我叫师父,管沈叙叫先生,但是无一例外都更怕他。
等两个麻烦跑进院子去,我才穿戴整齐,掀开帷幕,走到沈叙身边。
天气好,他应该是沐浴过,披衣坐着,长发散在身后,已经干得差不多了。我看看他手中纸页,是正在校看的旧年脉案。
我病好之后,除却应对眼前病患,沈叙又把昔时的脉案拿了出来,想要将所见所闻的典型、奇特病例连同医治药方一同编篡成册,所以多年来依然是笔耕不辍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