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卿事+番外(29)
古人笔记云,心中了了,指下难明。可见从学入用从来艰难,古今相同。
第20章
阿纤姐重新换了一炉香,看我趴在桌上不动,主动建议道:
“你去外面走走吧?还有小半个时辰才开诊呢。”
她又走过来用食指戳戳我的脸:“才第一天而已,摸不出来太正常了。当初谷主教我把脉,我把着谷主的手摸了好久,脉都没找到,怀疑他是不是还魂来的,没有脉搏。”
我们一起笑过,我才想起一件大事,赶紧跑出门来。
在账房的偏侧,我终于找到了埋头计算的小欣。她看我跑着来有些愕然,随后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计,拉了我出门。
我们随便找了一颗树下坐下,隐仙谷里的树都是山谷中原本就存在的,只在中心河谷地区砍伐一些建起民居或者辟成药田。树荫如巨大的伞盖,把阳光遮了个严严实实。
我掏出另一份软酥和给她的定制款香囊:“生辰礼物!”
她接过去的时候有些犹豫,但无疑也是高兴的。
“卿卿,”她笑得迟疑,“真难为你记得。”
我靠着她坐下:“当然记得呀,从前每个生日都给你做软酥来着。是你运气好,生在夏末。这多半是今年最后一批甜桃了,再想吃到这么好吃的酥,就得明年入夏啦。”
“嗯。”她点点头。
“还有这个香囊,我想着你之后要出谷,还是想给你做点随身带得上的东西,免得你把我忘啦。”
我递过去,她的手反复摩挲着绣面。
“对不起啊卿卿。”她突然说。
“没事没事。”我赶紧宽慰她,“你看我每天在山上忙成这样,你在不在谷里有什么要紧,以后记得回来看我就是了。”
她的眼睫忽闪忽闪,突然笑了。
“好啊,我一定找机会来看你。”
回到诊室,又是一下午云里雾里,待到阳光斜时,我感觉自己的精力都快被抽干了。
阿纤姐只是笑着打趣我,又说要送我上山。
我带着她绕了小路从溪边上去,一路说着笑着。蓦然想到,上次走这里,还是拜师的那天,前路都是未知,如今再走,已知道山上的屋里,有沈叙,有脉案药录,有园里各色草药,有咕嘟冒泡的罐子,还有我已经熟悉得像家一样的一切日常。
来时路竟不知不觉走成了归途。
阿纤姐在正门口停下,让我先进去告诉沈叙她有事找他。
好在沈叙和往常一样歪在桌前,应该是刚去沐浴过,头发微湿,垫着绢布搭在肩上。他推给我一盏茶,听我说阿纤姐有话想和他讲,他的脸色有些惊讶,但也没说什么,只是随便抓了条发带扎起湿发坐直了起来。
“沈叙,你要不要再……准备下?”我看着他空荡的下身窝在椅子里,小心地问。
“不用。”他很平淡,“让她进来吧。”话毕又看了看我,“你出汗了,去泉里洗干净,衣服也要换干净的。”
我喝了一口茶汤,温得刚好。给阿纤姐开了门,也去更衣了。
阳光斜下时,沈叙看了一眼窗外,估计着时间。
他自己向来不泡茶,至多一次多打些冷水分到一整天时间里喝。对待工作他向来不在乎往来麻烦和皮肉之痛,对待自己他却总是努力避免着一切身体上的不便,也不全为怕累,还有一层微妙的逃避,好像只要少做几次让他觉得耻辱的动作,就能多一段时间沉浸在让他忘却一切的世界里。
不过今时今日倒也不同了起来。他架上小炉,又从后院打来新水。
学习辛苦,回来喝口热茶也是应该的。他想。
透过揽月阁的窗他能看到沈卿卿带着许纤走进来。略有些诧异,不过许纤也是沈万年身边重要的人,对沈卿卿更是关注有加,送她上山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他想道,沈卿卿在自己面前从来勤勤恳恳做着事,自己安排的事她从来没有拒绝的,累了困了也是歇一歇继续做。如今见她与许纤有说有笑而来,脸上的笑里带着撒娇余下的憨嗔,与在自己面前时不时还要端起眉头替他担忧的样子大不相同,到底也还是十六岁的孩子,原不该有那么多操心的。
心里吃味。他摘下手套,手指靠了靠茶盏,温得正好。
还好泡了茶。他想。
当沈卿卿告诉他许纤带话而来时,这些莫名的心思就都收起来了。
故人造访,未必是好消息。先把小孩子支开比较好,不要偷听大人讲话。
第21章
许纤走进揽月阁的时候有些恍惚。这不是她第一次来,却是第一在这里见沈叙,上次来时,这里还是谷主沈万年一处空置的园子。如今园里的药草欣欣郁郁,是被仔细打理过的。进入大堂,一切却好像都是旧时模样。沈叙在桌侧坐得端正,浓眉,明目,一点青痣,一道不声不色的疤痕。物还相同,人已不同。昔时被痛楚折磨得阴郁沉沉的小少年如今已值青年,平静地坐在对面,如果不是半人高的身影昭告着重伤的痕迹永远存在,从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过往,沉敛,却包裹着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