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卿事+番外(261)
大约是为着让我休息,这一夜破天荒早早停了,特地寻了个客栈投宿。我的腰牌是换回原来的,店家扫了一眼就还给我了,闻鹤的却被他拿来看了又看,对着那个刻在背面的“静”字满面为难。
我有些不安,拽了拽她的袖口:
“眼下时局不稳,店家怕不是担心惹祸上身……要不咱们还是出去寻个清净地将就一下?”
闻鹤没有动,灰色的眸子斜过来,落在我额顶:
“没有把握的路我可不敢走。”
店家最后松了手,把那块腰牌推出柜台:
“那位姑娘可以,您请另寻便宜,小店人手不足,您若是身体不便,恐怕照顾不周。”
……原来是为着这个?
果然,在静城一待这么久,我都忘了先前同沈叙那一路所受的白眼牢骚,更忘了城外是如何看待那里的人的。
客栈的门没有关紧,兜头风撬开它灌进来,我拢了袍子的领口,把一个苦笑掩在面罩下面——眼下这个情景里,身体更不便的人是我才对。
“我是静王妃身边的人,”闻鹤把腰牌推回去,“此行为王妃所托,也仅投宿一夜,不劳烦您。”
店家为难地咂嘴,末了,还是俯身在册子上胡乱划了名字,从抽屉里丢出一把钥匙。
“就一间空房了,你俩挤一挤吧。”
啊,连经历都是如此相似,仿佛重演呢。
闻鹤转身出去拿行李了,我轻车熟路,抓了个跑堂问到了房间的所在。
当然,也不能完全和沈叙类比,毕竟我不能和闻鹤挤一张床,而她也完全没给我一个推脱或者客气的时机,事实上,她一丢下行李,随意洗漱了一番,就摊开自带的毯子睡在了地板上。弄得我只好蹑手蹑脚去洗漱,再小心翼翼回来掩上门,在狭窄的房间里绕着她走到床边,折腾出一身虚汗。
离开静城后的每一夜,我都抱着王妃的剑睡觉,今日也不例外。
或许,我是真的需要这把剑来镇守我的梦境,又或许,我在期许着从它那里得到些什么。
很快,就灵验了。
夜里突然冷了下来,金属的剑鞘贴着我的脸颊,把温度的变化一五一十道来。
我睁开眼,又是一番闪转腾挪,勉强从堆在墙角的褡裢中拖出来我的两条毯子,平素睡在身下的扔到床上,盖在身上的则搭到她身上。
她醒着。
虽然她在努力装作沉睡的样子,但我太熟悉人体了,熟悉到只听呼吸就能揭开伪装。
微微叹口气,我绕到她面前的方向坐下来。
“到底是哪里不舒服?”今晚我一定要问个分晓,“我不认路,您若是有点什么意外,我自己可摸不到醴都。”
屋内没有点灯,她睁眼时却又眸光一弧。
“小大夫,睡觉。”说的话可气的我翻了个白眼。
硬骨头硬啃,我继续摆谱:
“您也知道我是个大夫,既然我是大夫,必定不肯看着眼前人受苦,什么都不做,对吗?”
看她又闭上眼,我退半步:
“不愿直说,或者说不明白也行,您让我诊一脉,也算我尽力了。”
黑暗里传来气声一缕,吹起陈年的薄尘。
“点灯吧,小大夫。”她说。
客栈的灯油不好,点起来黑烟缕缕,熏得小灯有一层焦焦的毛边,拿在手里挪个地,立马一手脏污。我把它们揉进帕子里,转身看着闻鹤。
她褪下了衣衫,站在一地乱糟糟中,向下看着我。
我见过的人体千奇百怪,畸形、残缺、羸弱,或者无力。
都不如灯下这一幕来的刺眼。
伤疤像饿透了的蛇,盘旋在她身上,要把她缠绕到窒息,才好一块一块卸进肚里——那四肢上攀附的,稍逊一些的疤痕,大约就是下嘴处的记号吧。
这具人体简直如同拼凑起来,我真怕她活动间能听到人力制作的关节锈涩发出的噪音,来证明眼前是物而非人。
这个想法让我打了个冷战。
不过,也省了触诊,我直接交了答案:
“所以,是进来气候不定,你这些旧伤会痛,是吗?”
“是的,”她边说边慢慢地向我逼近,“小大夫,你有什么办法?”
微弱的烛火把一道道不知何种利器留下的印记映得深又沉,像道道山间沟壑。
沟壑停在了我眼前。
我对着深渊,坦然应道:“没有,绳索断裂重结,就会有一个疙瘩摆在那里,人体如是。伤口只会愈合,永远不能如初。”
这其实是我做医生的第一课……
“不过,”我从腰包里摸出一个小盒,“想必这些陈年旧伤在这样的天气里也是时常发痒发胀,涂一点这个还是有效果的。”
她没有来接,我只好塞进她垂着的手上,替她握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