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卿事+番外(200)
我想了想,那确实适合夜里当值。
又把病情和用药给她交代一遍,往回走时,丝丝凉意从脚底窜上身,提醒我时候不早了。
月亮也出来了,静城的天高远而旷阔,无云无雾,这月的清辉被余雪一映,仿若是深梦中的白昼,万物得见,却蒙着细腻的轻纱。
沈叙已经在榻上坐着了,他没有把灯带过去,而是打开了窗,就着月光与雪光,垂头思索着什么。
华练染青丝,冰轮映珠眸,我总是偏爱他沉静时的侧颜,褪去行动不便带来的异样和身处寻常人间的扎眼,只把最单纯的倾慕和赞叹留在我眼里。
欣之赏之,我心悠悠。
听到我靠近的声音,他转过来随我笑,把自己坐过的稍暖的地方让给我,自己又往窗边靠了靠。
算不上热的体温,只在枕上留下小小一片安息之所,被里依旧是冰冷的。
我叹了口气,滑进被子,搓热了双手去捂他那一点左腿,手掌包裹中,能感受到孱弱的肢体慢慢转暖,也逐渐活泛。
沈叙低头看着我,目光灼灼。
“沈叙,这里不好么?”我忍不住问道。
“怎么这么问?”他眼睫微颤。
“自从到这里,你总是不大开心的样子,或者在想什么事情……你是不是不喜欢这里?”
他淡淡地吐出一口气,是一个未来得及成型的叹息:
“这里——很好,是我没有想到的那种好。可是它好得太不真实了,不真实到让我有些悲观。”
说罢,又兀自笑了笑:
“自然,我也会觉得是我坐井观天,难与他并肩。想法太多,新的东西也太多,有些顾不过来吧。”
我点点头,伸手去触摸他这点笑意,短短一天,新的人新的事接踵而至,我也一样有些疲倦。
他握住我的那只手,从指腹吻到掌心。摩擦产生的热意已经被血气虚乏的断腿消耗殆尽,这些吻化成缱绻的火花,烫得我有些恍惚。
“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迷茫于自己是谁,”他忽然开口,气息扑在我的腕上,“世间浩大,我好像无所去,无所留。直到后来有了一个关于你的念头,才找回来了一些为人的实感,最起码有了一个想要达成的心愿。自那以后,亦逐渐有了珍视之物,爱惜之人。他却似乎不同,我咬碎了牙才熬过去,又放不下的苦与痛,好像从来没有绊住他。”
“还有,我曾与静王兄弟相称,彼时的他也不是如今模样。我知命运蹉跎,却不知残酷至此,看了也有些不忍……”
说着,他把我的手妥帖地放回被子里。
“以前……他是什么样呢?”我有些好奇。
他抬首去看窗外的竹林间的月光:
“曾经是有兄弟十二人,惟他可算帝王第一选。文韬武略,广博明辨,不过如是。”
继而是惨然一笑:
“落得如此残躯,他依然在尽力而为,辟出这一方净土……到底是我不如他,从前不如,至今依然。”
我固执地把手捂热,放回他的腿上。
“你已经很好了,”我说,“你只要相信我,我说好就是好。”
他闭了眼,发梢落在我鼻尖,痒得我发笑。
“好,”他答道,“卿卿说好就是好。”
久违的林间之息让我仿佛回到了千里之外的揽月阁,诞出一点恋恋之意,所以困得极快。
屋里安静,只听得到耳畔沈叙的鼻息,屋外却有阵阵山风,把松林和竹林吹皱,揉出哗啦啦的乐声。
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感觉到他为我掖了被角,又用一个落在鬓边的轻吻确认我已经睡熟,然后用胳膊肘蹭着,挪到离我最远的床边去了。
随后深深呼了一口气,这才静下来,是真睡了。
这几月从来如此,我不声不响,也不大想问,就默契地表演睡着,直到真的睡着。
翌日。
晨起屋外还昏沉,一开门却刚巧碰上随筠,送来了水盆铜镜一类,过一阵又来取走,布了早餐。
“娘娘已经好些了,你们用过早膳就到前殿来罢,”她又披上那身黑披,“浓翠一会就到了,有问题找她,找不到她就找闻鹤。”
收拾停当,我提上小药箱,沈叙则带了那本记满了血魂散相关之事的册子,我们从外围绕去。
昨日匆忙,这次倒是看清了,这竹林间的府邸,横挂一匾额,是叫不秋堂。
浓翠掀开门帘时,说了怕有十几句话,都是在夸我的方子好,娘娘的咳疾一犯总得两三日,这下竟然已经不怎么咳了,实在神奇。
我不敢多听,唯恐骄傲。
屋里依旧是竹香茶香煨得生动,昨日见过的王妃娘娘立在窗前看竹也看雪,一身鹅黄柳绿,用毛茸茸的披子一裹,竟是冬日蕴了春风,吹到云黛鬓边,赤金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