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卿事+番外(148)
皇后捧起桌上的杯子抿一口,才换了言语:
“听宫里传言,老人家的来处叫什么山谷,自在得很?本宫自小长在闺阁内廷,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地方,新鲜得很。”
“老朽已至暮年,是乡野草莽,归隐之处罢了,左不过有几亩地,辟成药田,还有一二徒弟,传习些医术。”
“本宫幼时学诗,虽闻靖节先生雅韵,读来却不觉明了,还是见识浅薄,老人家既有如此逍遥去处,想必醴都繁华,入不了眼。”
“逍遥自在与否,只在本心。何况老朽还有弟子门生需要照应,醴都热闹辉煌,也该让小辈们开开眼界。”
“孩子们年轻,自有历练的机会,老人家居于桃源,颐养天年,再好不过了。”
“是托娘娘的福,老朽还未到眼花耳聋的地步。仍愿为皇上,为娘娘效力。”
几番交锋,皇后不再搭话,只是低头玩弄着晚上的镯子,灯火幽微里看过去,是一圈水头温润的白玉,宛若一弧月光拘在手上。
“甚好,只是醴都气候多变,翻覆无常,如不珍重自身,恐怕朝夕难保。”
“老朽得皇上娘娘厚爱已是大幸,不敢再有所顾虑,只愿娘娘顺遂康泰,勿虑其他。”
一声叹息。
“既然如此,”她开口,“辛苦老人家了。”
“荣幸之甚,”沈万年再一次跪下,行一大礼,又跟另一句,“倘皇后娘娘他年有意,巡游访问,也可来隐仙谷一游,老朽的世代徒孙,必当盛感娘娘隆恩。”
“本宫自然有此兴致。”
说罢,她一挥手,示意门边侍立的小太监扶起了沈万年。
“好生送老人家出宫,赏银两。”
沈万年谢着恩退出了大殿,珠帘归稳,翠帐停平,这一方宫殿,又沉寂了下去。
皇后依旧保持着端坐的姿势,微微凝眉,望着角落里的某个饰品摆件出神。
婢女端上一碗黑汤:
“娘娘,该吃药了。”
见她怅然,又低声劝道:
“娘娘已经尽力指点了,是这位老人家不懂事,娘娘别挂怀了,本来就病着,凤体要紧啊。”
“哪里就是不懂呢,”她轻轻叹着,接过那碗来,转念却又停了动作,“诵雪,今日宸贵妃请的是哪位医官?”
“似乎是那位姓马的。”
“昨日就是她当值,今日怎么又是,”她低头一瞬,抬高了声音,“裁霜,你去医馆再要一份药来重新煎,这份碰洒了。”
说罢,她一挥手,把药液尽数泼到地上。
外间里叫裁霜的婢女立马放下手上的活计,匆匆跑来行了一礼,收了碗去。
“去看看医馆的日程,今日本该是谁当值。”
低眉抬头间,这句吩咐落到了她头上。
不出一刻,她又捧着一碗药汤回来了,恭敬地呈上来。
“娘娘,今日原是许医官当值,说是身体不适,与马医官换了班。”
皇后接过碗,神情漠然。
另一边宫里,皇帝也捧着一碗补汤,斜靠在椅子上,一个年纪长些的太监垂手弯腰侍奉一旁。
“那老头走了?”他一口口喝着,随意地问。
“先去了皇后娘娘宫里谢恩,皇后娘娘也给赏了银子,这会应该已经出宫了。”
“他倒知道礼数。”
“是是是。”
“皇后可与他说了什么?”
“只说了些天气家常,娘娘体恤,叮嘱老人家保重身体。”
“嗯,”他一口喝完剩余的汤,把碗搁回桌上,“她是皇后,周全礼数也是该做的。没说什么别的就行,明日你找个稳妥的人,到他府上接来觐见。”
太监应着,收了碗下去了。
皇后宫里的小太监生怕沈万年磕着碰着,一路搀扶,一直送到皇宫侧门门口,送上了车。
马车挂着宫中的小旗,一路无人查问,径直送他到了自己在醴都的宅邸。
这宅子空置了好些年,一打开门,尘土喧嚣。
他毫不在意,径直步入穿廊,转进一间屋子。
这一进来,明显不同了。空气中不再有尘土的逼压,袖边拂过的案几柜架也新被擦过。
呼得一声,一簇小小的火苗燃了起来,随后被一只手引到了一盏灯上。
小灯又被托着,在室内旋转,扩出一片亮堂。
许纤站在屋里,把最初的小灯吹熄了。
离开隐仙谷许久,她还是一身青色衣衫,全身上下只一支素银簪别在脑后。
“您还是来了。”她半是叹息,半是无奈。
“我必然是要来的。”沈万年坐到窗边,打开了窗。
今夜月明星稀,这一扇窗兜进来的月光,竟可与烛火媲美。
许纤与他相对而坐,沏上一壶茶。
“不必劝了,”沈万年率先开了口,打断了她将说未说的话,“倒是你,该做的事都做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