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轻脚步下了楼，走到他身边站定：“这么晚了，还不睡啊？”

她来时踏上草地的“沙沙”声已经让谢狸感知到她的靠近，只是一直没回头，听她开口，才抬睫看向站在他一侧的她，回道：“你呢？长夜难眠的理由，大抵与我是一样的。”

钟楚泠盘腿坐在了他身边，笑着同他说道：“妩娘这个年纪了精力还这么盛，也是一件好事。”

谢狸顿了顿，声音低沉，衔带不可说的深意：“旁人见她肤质，便只当她是三十来岁的妇人，从不如此感慨。但在你眼中，她今岁几何？”

发觉自己说漏了嘴，钟楚泠并不慌张，她面色如常应道：“从她肯将屋子借我暂住便知，我与妩娘是老相识，所以我才能准确知道她的年岁。”

“那你也自然是识得我的。”谢狸开口道。

“哦，我不认识，”钟楚泠坦然说道，“你是不知道你这母亲有多花心，到一处爱一个，留个崽继续去下一个地方。你应当从生下起便被留在了父亲或是别人的身边，所以我见妩娘时，没有见过你。”

谢狸听了她半真半假的话，倒也没有全信，但多少印证了自己的猜测，他收回目光，垂下头摸了摸小雪的脑袋。

楼里云收雨歇的两个人功夫在身，远处窸窣声音皆逃不出他们的耳朵，钟楚泠信口的胡扯自然也被听了个一清二楚。秦琼玉侧躺在钟箬婕一旁，松松垮垮地搂着她的腰，开口嘲笑道：“妩娘，你教养了一个好女儿。”

“你可说到点子上了，”钟箬婕阖着眼，轻声道，“教她的人很多，连那个谢狸都占一份，然则这些人中，独独无我。”

秦琼玉情/欲过后，声音喑哑，还带了不少娇色，听她这么说，轻佻的一声“哼”便从他鼻腔中逸出。他收紧她的腰，报复似地咬了一口她的锁骨，说道：“不过，她倒也没说错。”

你本就是，见一个爱一个的坏女人。

……

第二日清早，谢狸如常醒来，他下楼时那匹马依旧在，秦琼玉还没走。

关于母亲的情/事他并不多管，只当是寻常的一天过便好。

只是今天有些不一样。

他走到集市上，一个不该出现在他清晨时间里的人坐在昨日的小摊上，兴冲冲向他挥了挥手。

“阿狸，这里。”

对他热情的人不是没有，但谢狸对钟楚泠格外招架不来，鬼使神差，他坐到了她的对面。

“谢小郎君，吃点什么？”

钟楚泠面前已经摆了盛着葱油饼的小碟，还有一碗豆浆，以及从另一个摊子叫来的一屉笼包。

谢狸回忆了一下昨日吃过的味道，又点了同昨日一样的东西，待吃食上齐后，便安静地吃了起来。

钟楚泠虽然点的东西多，但有意配合谢狸吃饼的速度，吃得快了些，于是当谢狸吃好后，她也擦着嘴叫来老板郎结了账。

“今日又要推着小摊做糖画吗？你也不收孩子们的钱，这样如何能赚？”谢狸开口问道。

“我是白日在别的地方赚钱，到傍晚再去学社，将卖剩下的糖做了送给这些孩子，不然放一夜招虫，那糖跟废了也没两样。”

钟楚泠解释得自然，谢狸不疑有他，也没再多问。

今日孩子们想着外面的糖画，一个个表现得十分积极，没有一个掉队的，谢狸授课完后，发现今日下学，竟然比昨日又早了许多时间，也不知道钟楚泠来了没。

他没说下学，缓步走到门边，推开门，却见钟楚泠已经摆好了糖摊半倚着看学社的方向，见谢狸开了门，她还招了招手。

谢狸收回目光，轻声道：“下学罢。”

孩子们飞速收拾好书囊，一窝蜂涌出了学社，不过片刻，钟楚泠身边便围满了孩子。

可谢狸却犯了难，今日每个孩子表现得都很好，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选出最好的孩子。

钟楚泠远远地便看出他的为难，了然一笑，收回目光，俏生生道：“今日下学这么早，想必你们每个人在课上都很配合阿狸哥哥吧？”

小孩子们点头如捣蒜，童稚的声音一浪接一浪：“是呀！”

“那阿狸哥哥怎么说？”钟楚泠又看了一眼远远望着却不过来的那个人，说道。

小孩子们很上道，立刻有几个跑过去将谢狸牵了过来，一张张小嘴催促谢狸说一说他们的表现。

“他们……今日都不错，倘若糖不够了，我再去买一点来。”谢狸想了很久，如是说道。

“不必，”钟楚泠叫住他，笑言道，“今日与孩子们有约，所以来得早了些，糖管够，人人有份。”

围着的小孩们立刻爆发出一阵震耳的欢呼声，而谢狸举目看去，处于簇拥中心的人没有看任何一个热情过甚的孩子，她笼着昏惑光影在身，瞧着他，笑弯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