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小师叔走火入魔了(63)

作者:辞笙

可是她终于意识到了其实这种时候她无需畏惧什么——

无论天道要从她这里拿走什么,都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数十年前那一夜的光景和洞穿胸口的魔剑交替在眼前出现,殷梓时而能察觉到这不过是魔气带来的幻觉,时而却分不清自己是不是真的还留在那座城里,留在那片惨淡的月光下握着几乎卷刃的刀,再也没有能走出那座城。

她不过是个经脉被封的孩子,即便是学过几年剑术,本来也不可能真的凭着那点体力杀出城去。她趁着那些闯进来的士兵寻欢作乐的时候杀了他们,穿过狼狈不堪的女人们走出了那栋小楼,走到了暗巷之中,然后看到的是比楼里更加混乱的街道和城镇,还有明亮到近乎无情的月光。

倒映在这双眼中的杀戮那么多,而她不过窝在这一片混乱中的一个角落想要活下去。可她只是个孩子,她本该就这么死在那座城里了,再或者,在那时候就杀人杀到失去了心智,堕入魔道了。

遗恨的刀柄已经半截拖出胸口,只需要再稍微用力,她就能再次彻底把遗恨□□了。

但殷梓的动作突然停下来了,就这么停在了那里,缠绕着她脖子的魔气越来越粗,越来越紧,殷梓像是感觉不到一样,低着头,一动不动。

——对了,那一天,她到底走出了那座城么?

还是说那天之后的一切,不过是濒死时候做的一场春秋大梦呢?这世上真的有一个叫玄山的地方么,无双真的会来找她么?这一切真的会发什么?还只是绝望之中的一丝幻觉呢?她真的走出过那座城么?还是说这一刻只不过是她终于回神,发觉自己依然还在那片血泊之中呢?

那天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有什么东西从她脑中闪过,却始终抓不住,鲜血的气味从回忆中落到现实,越来越真切。手中的剑开始向回退,向着心脏的方向偏去,殷梓的手加大了力气,终于按住了剑刃。

她似乎忘记了什么事情,很重要的事情。

魔气继续收紧,周围的血雾腾起,落在前额上,依然还残留有温热。殷梓怔了怔,突然察觉到那不是血的温度。

有人在摸着她的脑袋,温和地,缓慢地。

然后有声音响了起来:“……醒过来。”

对了,那一天,在她被杀意彻底吞没之前,有人出现在了那一场混乱中——

那个人白色的衣服被鲜血染得通红,他左手握着一柄士兵们用的剑,从路的另一头走了过来。他只有一只手,神色看上去也已经无比疲惫了,却依然站在一群发抖着的百姓之前,挥动着那柄剑,直到那些正在抢劫杀戮的士兵们仓皇地从这条街道退了出去。

青年杵着剑,脱力般踉跄了两步,他抬起头,看见了街道另一侧暗巷中堆叠的尸体,和尸体中央依然在疯魔了一般挥着剑的年轻孩子。

他微微地笑着,抛下了剑,然后向着孩子的方向伸出了手。

在他身后,有不甘心折返回来的士兵看到他扔下了剑,于是一剑自后向前刺穿了他的腹部,可是那青年依然没有收回手,继续向前走了几步,然后温和地摸了摸那个孩子的头,然后开了口:“……醒过来。”

就仿佛,让这个孩子从无边的孤独与恐惧中清醒过来,是比那一剑的疼痛更加重要的东西。

——

殷梓慢慢地想起来了,那天之后不久,她听说易家不知为何居然在这种皇族内乱中出面了,于是陈王的军队很快溃败。

很多年之后,她也听师父说起过,那一次是他和清流师叔一起带小师叔去西陵问药的。因为西陵地势险要,他们去探路的时候,让不良于行的小师叔先留在那城里。

师父说,师叔那时候几乎是不能走动的。可是那一夜城里的惨叫声之中,师叔居然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他还说,那是自绝影峰之变之后,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小师叔再握剑。

——虽然是一柄对修真者而言普通到宛如废铜烂铁的剑。

师父说那句话的时候,脸色总是有些忧愁,他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人世间自有人世间的理,师弟他明明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他不该把自己牵扯进去人间王朝的兴衰交替。最是无辜百姓,可是那不是我们能解决的事情。师弟合的道究竟是什么样的道,我总是想不明白。

师父总是在说,以小师叔的身体,不动用灵气挥剑的话,本来不该受创那么严重,或许是因为那一剑刺穿了灵脉的缘故。不过也不全是坏事,那一次之后,他居然能够行走了。

很长时间之后,殷梓才知道,小师叔其实是会说话的,只是他已经损毁的经脉承受不住他说话的灵气震动。所以她那时候听到的声音并不是幻觉,而那一夜小师叔收到的重创,或许也并不是那个士兵的一剑造成的,而是那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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