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暗渡(87)
白芷愁眉难展,只得把希望寄托在除夕宫宴之上,阖宫出席,沈煜躲不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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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宫宴设在福安殿,大殿内设有十二架琉璃灯,缀在高粱,形似牡丹盛放,每片花瓣里都放置着一盏蜡烛,可燃半日之久,且烛火的热气升腾,又能催着灯盏悠悠转动。
席面的案台材质特殊,半透明的台面下绘有花鸟人物图案,按品阶高低略有不同,也不知用的什么技法,生动鲜明,简直跃然纸上。
殿内诸如此类精巧设计,全出自沈煜之手,他一早就绘好了图纸,吩咐宫人加紧布置。照理说,临近除夕前朝休沐,他大可趁机将歇,不必日日都来福安殿督工。
有人说,老祖宗这是嫌容嫔娘娘总派人叨扰,借故躲避呢。
沈煜在殿内巡视了半日,才觉陈设总算过了他的眼ʟᴇxɪ,再有几个时辰才开席,他转身去了后殿,想养养精神。
这些日子他身心俱疲,偏某位娘娘还忙不迭往他跟前凑。他避而不见,又隐隐享受,就该给她点教训,让她彻悟到底该把谁捧在最紧要的位置。
正一手撑着头小憩,就听满福轻声道:“干爹,各宫的人正赶着过来要向您请安拜年呢。”
沈煜连眼皮都没抬,懒懒道:“不见,就说我忙。”
耳畔,传来满福犹豫的支吾,沈煜不耐烦地皱起眉:“有何为难之处?”
满福堆着笑道:“干爹,容嫔娘娘也正往这来呢。”
沈煜忽地睁开了眼睛,修长的指捏了捏眉心,未打算轻易放过她,沉声道:“让他们来吧。”
每年除夕,宫女太监都会自觉向沈煜请安,他们带着贵重的礼,替自己或替主子求老祖宗的照拂。一溜烟的人瞧不见尽头,并非人人都有幸得见沈煜一面,大多是把礼送到,由满福登记个姓名宫苑。
初桃本想代主子前去,但白芷想着初桃已替自己听尽了冷嘲热讽,吃了多次闭门羹,细心梳洗了一番,决心亲自走这一遭。
她敷了层珍珠粉,脸色光洁,又站了桃红色的胭脂轻轻揉在眼周和鼻尖,白里透粉,像刚哭过的玉人儿,泛着可怜。
沿路所遇宫人,除却肩负差事的,大多往福安殿的方向去,前脚与白芷请了安,后脚便掩唇讥笑——瞧,容嫔娘娘屡屡讨好不成,竟然要混在咱们这些奴婢里亲自去送。
白芷犯难,若是沈煜当众给她甩脸色看,她岂非真的沦为阖宫笑柄。这么想着,不觉加紧了步子,想趁人少时与他赶紧见上一面。
哪知抵达时,前头已排了好些人,有些宫人脸皮薄,把她让到前头,有些目不斜视,干脆装作没瞧见。
嘲讽声从未停歇,如影随形。
她本想拿出容嫔的款儿扳回颜面,可瞧着人家手中的礼都比她的贵重,她连忙拿袖子遮住食盒,噤了声。
先前的那些贺礼,或是打赏了宫人,或是给了白芃让她梳通尚苑监的门路,或是放进了给陆笙的包袱中。她囊中羞涩,哪里有脸再生是非。
好在她磨出了耐性,就这么一个接一个地排着,视野中的起初只有宫人们的背景,后来渐渐能瞧见屋内沈煜的衣袖,熬过个把时辰,总算能看到他的面庞。
宫人在他跟前虔诚跪下,像在礼拜至高的荣光。而他呢,眉眼冷峻,毫无波澜,仍是那副司空见惯的模样。
罢了,这人神色如常便是心情尚可,白芷揉了揉酸软的腰,眸底燃起暖意,挤出恬淡的笑。
下一个,便是她了。
背后的目光纷纷投射在她身上,如十万柄利箭刺在背脊,白芷心中鼓点紧密,上前行礼道:“见过厂公。”
沈煜佯装才发现她,惊讶地挑了挑眉,语气夸张:“竟是娘娘,臣万不敢受。”
说罢,不待她多言,他已朝满福递了狠厉的眼色:“没规矩的东西!怎能让娘娘屈尊至此?!还不快请娘娘先入宴席!”
白芷惊愕,她还未来得及扮做楚楚可怜的模样,已在众目睽睽下,被沈煜一声令下撵出了门。
宫人们难掩讥笑,排在后面的人寻到机会,早填满了空隙,白芷扭捏不过,竟当众被半推半就,请出了门。
满福便引着她往前殿去,便苦心劝道:“娘娘,这么多人瞧着呢,您实在犯不上。”
她哪肯乖乖入宴,趁满福走后,特绕了一个大圈,摸近了沈煜那屋的后墙,此时天色渐晚,她身形娇小,躲在石柱后侧不易被察觉,白芷竖耳听着里面的动静,只待宫人散去,再去求他。
这人当真可恶!竟在众人面前让她下不来台。白芷心头愤愤不平,可眼下她没得选,只要沈煜能消气,凭他如何磋磨她也认了。
等了许久,她腰背酸痛,忽听得一辆推车停在后门角落,看模样像是方才给前殿送膳食的太监。他瞧着四下无人,躲在墙根处学了三声猫叫,当真是惟妙惟肖,以假乱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