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暗渡(78)

作者:李无染

陆笙出身寒门,因初次科考时的主考官正是父亲,遂与白家相识。父亲凡任主考,必会亲自审阅每一份试卷,并详细批注,以便考生们能进益。

陆笙初次未中,拿到试卷见满篇点睛批注,顿时热泪盈眶,在心底已把父亲当做恩师,因此也算是白家门生。

他登门拜谢,父亲还说他文墨出彩,只要再加磨砺,必能考中。

白芷转念想起白芃说他在狱中当差,疑惑道:“阿爹轻易不夸人的,对他却是赞不绝口,怎么他后来没有再科考吗?怎么去了狱中?”

白芃眉宇升起哀愁:“自圣上不理朝政,考场本就乌烟瘴气,谁的礼贵谁名次好,谁家有权谁说了算,陆大哥头次是命好,赶上伯父主考,可伯父被害入狱,他无钱无势,哪斗得过那些人。”

她深深叹了口气,才继续道:“他满腹才华无处施展,还被人换了考卷偷了名次,只好去无人问津的狱中做典案司,伺候案卷总比伺候人舒坦。”说罢,眉眼暖了暖,“他是个不忘旧情的人,偶尔能见到伯父伯母,便把他们的近况捎给我,我也算有个慰藉。”

白芷心中唏嘘,白家门生不计其数,比陆笙有头有脸的大有人在,可一朝失势,便树倒猢狲散,唯有陆笙不怕被牵连。

“照他所说,父亲和母亲如今怎么样了?”

白芷隐忍了半晌,还是问了出来,想听到回答又惧怕难以承受。

“明山狱最是艰苦,犯人们每日晨起劳作,夜深才归,饱受狱卒欺凌,伯父的风湿愈渐重了,伯母的腰也直不起来……”白芃心中酸楚,越说眼前越是潮润。

白芷顿了一息,声音哽在喉中,泪已簌簌落下。最深的悲伤自心底蔓延,每一寸骨血都为之酸涩,她开始颤栗,撕扯出呜咽悲鸣。

今日的日头真好啊,照在身上暖洋洋,麻酥酥的。

从前冬日里,她也喜欢与白芃坐在阳光普照的窗牖前,描花样、看话本。炉边烹着茶,炭上有香喷喷的烤栗子。

母亲会坐在一旁替父亲纳鞋底,若前院传来父亲归来的声响,母亲会笑意盈盈,起身迎他。

如今她们也膝而坐,可再难回到彼时的光景,她虽与妹妹、乳母团聚,仍是如履薄冰,而父亲母亲又在苦寒之地饱经折磨。

从前她也明白父母定在受苦,可“受苦”二字彼时模糊,她对沈煜的恨亦是混沌的,即便恨得咬牙切齿,也不知该从哪下嘴。

如今白芷亦能从言辞中浮现出实景儿,这股恨变生出了尖牙利爪,把她牢牢攥着,生吞活剥。

沈煜这个名讳,如摧心咒。

她一想起,就要发疯,要吃人。

门外传来脚步声,白芷顷刻回神,她忙给白芃递了个眼色,两人擦干泪,佯装谈笑风生。

余光中初桃由远及近,把膳食一一布上,道:“这是奴婢做的三丝春卷、红豆糕、牛乳羹,请娘娘和二小姐慢用。”

白芷这才做出惊讶状,道:“我一见妹妹就乐得忘乎所以,你来了竟也不知。此事多谢你,也多谢厂公。”

初桃恭敬道:“都是奴婢分内的事,厂公还有一事让奴婢转告,揽月轩的宫人皆以裁撤,过几日会选些知根知底的人来服侍娘娘,二小姐在宫里还得掩人耳目,若娘娘同意,厂公打算让二小姐和陈妈扮做揽月轩宫人,也好与娘娘常伴。”

弦外之音,沈煜要多派几双眼睛盯着揽月轩,她休想借妹妹和乳母翻出浪花。

白芷暗自讥讽,面上只道:“厂公辛劳,又替我周全,咱们这院子如今都是自己人,我为他做些吃食也不必避讳了,不知他今日有没有空见我?”

白芃眼下安然无恙,她自然得去道谢,在伺机探他的口风,最好给白芃和陈妈安插能与宫外往来的差事,否则与陆笙传信着实麻烦。

初桃答道:“娘娘可以晚几日再去,老祖宗近来除了前朝,还要肃清余孽,忙碌得很。”

白芷不解:“不是当日就清算过了,怎么还没查完?”

此事无甚忌讳,初桃直言道:“那些只是李犇的明桩暗桩,还有些吃里扒外的老祖宗准备一并收拾,有些人打着老祖宗的名号受贿,跟外面勾结。”

虽未指名道姓,这说的可不就是尚苑监和她姑丈勾连的事。

白芷闻言,心中生出些盘算,道:“厂公近来奔波劳碌,你帮我从库房选些布匹来,我闲来无事,给厂公做双软靴聊表孝心。”

初桃得了吩咐,也便退下。

白芃旁听着,已觉出不妥,“厂公”“老祖宗”自然说的是害惨了侯府的仇人,这位姑姑哪里是长姐的亲信,分明是仇人的眼线。

长姐从前那般荣耀,如今竟仰人鼻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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