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暗渡(138)
人群中,帮自己梳头的那个姑娘欲言又止,白芷看在眼中,悄悄把她带离了人群。
白芷柔声道:“你可有打算,是回家,还是奔亲戚?”
香菱苦涩一笑:“家里为了给弟弟娶媳妇,把我卖给了东家做奴,回家也没什么意思,况且,我已破了身,他们只会更看不起我。”
男子掌握世俗大权,设了无数条规约束女子,她们身负无形镣铐,始终负重前行。若非经历生死,白芷亦被枷锁束缚。
她们才是受害者,是身处地狱,仍求生的坚强的可怜人。
白芷思忖着,可以先送她去乳母陈嬷的老宅:“我在庄子上有一处空房子,你若无处可去,可去那先住下,就当替我守着院子。”
香菱眸底闪过惊喜,转瞬又被恐惧笼罩:“可庄子上的人若是知道,我在山寨待过,会不会说三道四。我不敢走,姑娘,我害怕走出去……”
说到底,连她自己也难过这个坎儿。
白芷心疼不已,她拉过香菱的手,认真道:“今日我来时,颠簸了一路,衣衫沾满了灰,是你帮我梳洗更衣。你也只是被灰弄脏了衣服,随我去换一件,照样活得干净体面。”
第二日,沈煜与白芷启程回明山狱,顺路送香菱。
紧绷了多时的神经一旦松懈,极易不适,加之掌心的伤总被耽搁,红肿发炎,沈煜面色愈发苍白。
他多半是为自己受的累,白芷于心不忍,把马车铺的暖暖和和,一路陪侍。
他生病时虽也安静,但戾气散了大半,躺在被窝里,像只无精打采的老虎。狭长的眸微阖,睫毛轻颤,不多时鼻息均匀。
沈煜不愿因病耽搁,是以服下了一粒自制的药丸,据他所言,此药只需几个时辰,就能减缓病症,只是这几个时辰里,他会陷入昏睡。
若是从前,他露出憔悴的模样,白芷只想趁虚下手,眼下她却盼着他快些好起来。
沈煜的额头还是烫手,他睡得并不安稳,薄唇微启,轻声念叨着什么。白芷拧了帕子替他擦拭,好让他舒服些。
沈煜的嘴皮仍未停歇,含混的声音卡在喉中,白芷只得凑近,侧耳去听。
他呼出的气扑在耳廓上,一阵灼烫,她凝神仔细辨认,在零散的话语中,拼凑出一些字眼。
“好冷,好冷……”
“阿爹,我不走!”
他似乎陷在了回忆,白芷不知沈煜从前经历过什么,只能不住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她握住了他的手,坚定又温暖。
只是这样的举动,不知牵扯了他那丝记忆,沈煜竟反抓住她的手。
他的掌心宽大有力,生怕被她撇下似的,素白的脸上露出任性的模样,哀求道:“小姐,别走,求你别走……”
安分了片刻,他又道:“这条命随你,你就当我是条狗,让我留下,让我留下……”
这句话他咬得极清晰,白芷甚为撼动,沈煜从来居高临下,怎会自比做狗?!在他不为人知的过往中,究竟发生过什么?疑问在脑海越扎越深,白芷唯一能确信的是这位小姐于他是极为特别的存在,此后的时辰里,他爹娘一概不喊,所有的哀求都只诉说给她一人。
至于“白芷”二字,从未在他的梦里出现过。
这算什么,照顾他的人是自己,这人反拉着她的手,念着另一个人。这份执念想必根植了经年,才成了他病倒时的支撑。
心中莫名酸楚,白芷解释不清这是什么情愫,气鼓鼓道:“小姐早丢下你了!”
没心没肺的东西!我是白芷啊!
一句气话竟把沈煜吓得不轻,他鼻息急促,意识不知落在何处,猛地坐起身来,向前边够边喊道:“别丢下我!”
话音方落,已是一身的虚汗,连自己也被惊醒。
白芷被他牢牢搂在怀中,耳畔唯有他激荡错乱的心跳声,她脸色更落寞,胡诌罢了,看把这人吓得。
听闻儿郎总有年少深藏的美好,他们会将那个可望不可即的姑娘比作天边皓月。
看来,沈煜心里也曾被明月朗照。
这么一想,鼻尖更是泛酸。
白芷惊觉,她这是吃醋了。
第67章
白芷饱受“ʟᴇxɪ醋意”的折磨, 心头爬满了虫,轻轻啃噬,又疼又痒。
她本打算待他身子爽利些, 问他几番救她是为了什么, 对她言听计从又是为了什么。眼下, 这些疑问被生生咽回腹中, 她什么都不想说,只是难过。
她才刚鼓起勇气,要在心上给他余留个席位,而他的心早住了人。
一觉醒来, 沈煜已觉身子好多了,这药性子烈, 他也只在紧要关头服过两次,每次都不得不暴露脆弱地一面。
是以,沈煜选择让白芷留在身侧, 有她在,痛苦总能熬过去。只是, 他未料到,有她在,他亦变得懈怠, 总梦见不愿提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