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宴(44)

作者:昔往矣

季方盛原本写的最后两句“绮丽韶光如春逝,不似今宵梦里人”,是暗讽她年岁太大,不可能再成为谁的梦里人。

可她改成了“绮丽韶光如春逝,犹似今宵梦里人”,就变成了岁月几经流逝,但她依然是有些人刻在心口上难以忘怀的今宵梦里人。

也因此,前面几句诗句的理解陡然急转,便与他写作的初衷大相径庭。

所谓“鬓香慵整纤素手,素锦凌波自风流”,不再是讽刺她衣着朴素搔首弄姿,而是赞她衣着素雅品性高洁。

所谓“斜照垂帘愁问醉,杯浅酒旋一笑空”,不再是讽刺她在正宴上放浪形骸、酩酊大醉,而是言她心有愁思,却能笑忘以对,意气风发。

如今这诗传得沸沸扬扬,现场又无第二人亲眼目睹原作,任季方盛舌灿莲花也是百口莫辩。

估计这会儿他肯定憋在自己那方院子里,要被这顿窝囊气给怄死了,也难怪他要托人写奏折来参她。

“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宁帝放下诗作,望着伏在地上的女子。

卿如许抬起头来,却是面上有些不好意思。

“那个……回禀陛下,逐华诗宴上我确实喝了点酒,借着驳论的题讽刺了一下在座的诸位同窗和同僚,也确实摆了摆架子。但是,臣不后悔。”

卿如许见宁帝微微皱眉,连忙继续解释,语速快了许多。

“我之所以那样做,实是因为他们欺负我在先,他们见我是一女子,却得到陛下的赏识,攀了高枝,还做了大官,就故意要我难堪。我现在怎么着也是翰林学士了,我可是代表了陛下择人的眼光,也代表了咱们大宁文官的脸面,总不能只是一昧忍耐,平白叫人看轻了。故而臣就那样做了。”

卿如许面上一片委屈。

“倒又是你深明大义,欺压同僚也是为了朕,为了大宁?”宁帝虽然音调高了一些,但言语怒意却并不真。

卿如许便撇撇嘴,垂下头来,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那……陛下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左右,臣的官也是陛下给的,陛下若要收回……臣也只能谢恩……”

“那这诗呢?你驳论赢了人家,就逼迫人家写诗,还让长安有名的诗人给你写情诗?”

“这……”卿如许连忙摆手,“我怎么可能要他给我写情诗?”

卿如许不好意思地摩挲摩挲后颈,面上羞怯,“可,为什么这首诗会写成这样,那季才子怎么想的,我就不知道了。”

卿如许一推六二五,甩了个干净。

纵然季方盛托人来参她,可他无凭无据,且于宁帝而言也都是文人斗嘴的芝麻绿豆小事,估计他托人托了一圈,也就只找出个名不见经传的魏学士愿意替他出个头,他父亲就在朝中为官,不也没替他上折子说话么。

宁帝抬起食指来,无奈地隔空点了点她,佯怒道:

“好你个卿如许,成天给朕惹事。朕就知道,当初就不该给你开女官这个先河,让你跑到朕的朝堂上,把朕的长安给搅得乌烟瘴气。现在整个长安,都在传你跟这季才子的风月故事,你说,该怎么办?要不要朕给你跟他赐婚,干脆让你嫁入季府算了?”

卿如许这下是真的大惊失色。

“使不得使不得,陛下!”

卿如许啪地叩倒在地,“是臣错了!臣不该让季才子给我写诗,臣以后一定夹紧尾巴做人,再也不敢乱闯祸了。陛下想怎么罚,臣都乐意!不然陛下罚我去洒扫庭院也行,罚我去宫外长跪也行,哪怕陛下罚我半年俸禄,我也心甘情愿,半个不字都不会说!”

宁帝难得见到卿如许被吓得花容失色的样子,一时也忍俊不禁。她一向聪慧狡黠,天天在他跟前说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像只气定神闲的小狐狸。

“朕要你的俸禄做什么?就你那点儿俸禄,朕还是知道的。朕听说你住的那宅院也就二进院,还破破烂烂的。”

“不然……陛下贬我,也成,我都认。”卿如许规规矩矩伏在地上,闷声说道。

她还处在被自己搬的石头砸中脚的惊惧中,只想着如何能把这茬解决了,要把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官职降了,她也只能咬牙认。

宁帝闻言,倒是一挑眉。

“你当真不稀罕这翰林学士的官职?”

卿如许又闷闷地回答:

“回禀陛下。再稀罕,臣也不敢强留。”

“臣一心只想为大宁出一分力,不愿输给那些男儿们,十年寒窗,步步艰难,才挤破脑袋才挤进这朝堂来。若是臣耽于婚事,又何苦到了这个年纪还依然孑然一身。”

她这一席话,倒是让宁帝的心头一软。

对于寻常女子而言,婚姻,决定了她们余生将是富贵荣华还是箪食瓢饮,将风光无限还是包羞忍耻,本就是她们简单的一生中最为重要的事。然而,卿如许已然错过了最佳的婚嫁年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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