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宴(370)

作者:昔往矣

久病虚弱,她坐下来的时候轻轻扶了扶桌案,“高热得有些厉害,倒是不吐,只是反复无常,我便多用了些麻黄、半夏和苍术,侯爷觉得如此下药如何?”

林疏杳抬了抬疏淡的眉,平静地看向卿如许,回道,“术业有专攻。若大夫说好,想来便是好。”

卿如许垂下眼帘,“也是。”

她端起桌案上的茶杯,抿了口茶,又看着杯中或悬或沉的苍绿茶叶,见叶色苍绿匀润,叶脉绿中隐红,白毫隐伏,兰香高爽。

“太平猴魁,是以大宁太平县猴岗麻川河畔和南蒙北麓之地的尖茶为优。可这最顶尖的‘二叶抱一芽’,每年须于立夏时采停。”她悠悠道,“说来,林幕羽……最喜欢的就是这太平猴魁,他偏好浓茶,日日饮此,也因这猴魁回味甘甜,就算多饮也不会苦涩。可如是立夏时得的新茶,也当在十月前罄尽。可如今已是寒冬腊月,难道这茶是从南蒙运来的么?”

她抬起眼眸,静静看着对面的侯爷。

林疏杳的眼中闪过一分不易察觉的变化。

他顿了顿,道,“……少师不愧是大理寺出身,洞察入微,心思缜密。只是……幕羽他不常回来,故而立夏时节从太平县购入的茶叶,至今尚未用完。”

他没问她为什么了解林幕羽,也一直没问她今日登门是要做什么,就只是解释茶叶。

“……我小时候不懂茶叶,那时宫里的教养嬷嬷还没来教我识茶,偏我又不喜欢茶的味道,便私自在茶里加些花儿果儿的,有时还会将茶叶混合品用。”卿如许低垂着眼帘,缓缓道,“我那时尤其品不得太平猴魁,觉得不如红茶味醇,可家中长辈又偏爱此茶,于是我便常常私加一些佐味。有一回,我在茶里加了些长生果,却没想到害得我养父起了风疹,他原是用不得这些果子的。侯爷,您说,我那时是不是过分顽劣了些?”

她两眼zhi望向林疏杳面前的茶杯。

林疏杳微微蜷起五指,也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茶杯,青色的瓷面反射着细润的光,他道,“长生果本就极易诱发周身风疹,在人群中也颇为普遍,十人中或有九人易感。少师不必如此介怀,想来你家中长辈也必然谅解你年少无知,日后饮食谨慎即可。”

卿如许没有接话,而是沉默了片刻。

日光将厅中两人的影子拉得斜长,看上去已是不辨形样。

半晌,卿如许似是胸中憋闷,轻轻吐了口气,又端了端脊背,嗓音提高了些,“早前陛下召我入宫,言林侯爷曾向他请愿,说要替令郎林幕羽求娶我这区区孤女。陛下说,林侯爷您三番五次登门卿府,皆遇着我闭门谢客。可我回去细查那些日子的访客,却并未见到侯府拜帖,不知侯爷是何时何日去的卿府?别是我招待不周了。”

林疏杳回视了一眼她,又低头抿了口茶,半耷着眼皮,却并未回答她的话,而是发出一声叹息般的音调,道,“…….幕羽……”他顿了顿,“……幕羽他倾心与你。我身为他的父亲,自是希望他能幸福。”

“……所以侯爷是觉得,我同林幕羽,可以握手言和,重归旧好?”

林疏杳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起了一分波澜,他看向卿如许,道,“若你们愿意,自然可以。”

“可若我们都不愿意呢?”

“……你们只是有误会。”

“什么误会?”

林疏杳默了默,沟壑纵横的脸上一双沉静的眼睛眸光深深,好像什么也照不进去,也什么都透不出来。

卿如许看着他,知道她无法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平成侯林疏杳,从来都不是一个能让人看透的人。

他的淡泊,不是真的淡泊。

他的温和,不是真的温和。

都只是严丝合缝,滴水不漏,是更善于藏锋的结果。

外头的天变了,一声隆隆的雷声响起,憋着许久的雨终于落了下来。

卿如许侧了侧头,又望向雨中的海棠树,“……我有一个哥哥,我们自小一起长大。小时候,我们两个就常常憧憬长大后的事。那时他说,如果以后妹妹嫁给商人,他就去开钱庄;如果妹妹嫁给侯爵,他就在侯爵府里做大夫;如果妹妹嫁给农户,他就去村头支个铺子,卖些妹妹喜欢的脂粉首饰。无论我在哪儿,他都会陪着我,保护我。因为他待我无私,掏心掏肺,所以在我人生起初的十几年里,我一直都以为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合该如此。可后来,他走了,就死在我面前。”

一道闪电急促划过,厅中的一切也似被短暂地覆上一层灼目的白光。

女子目光幽暗,声音低哑,“……他死的时候,也才不过才十八岁,正是他的人生即将开启的时候。他走了,于这个世间而言,原也不算什么。不过是一个转瞬即逝的生命,提早结束了一段旅程。可这于我却不同。他走了,就带走了我人生中所有的光彩,带走了我对未来全部的希冀。我敬爱的养父,我依靠的兄长,都在一夜之间,如浮光掠影般皆数消失。如果仇恨,能让一个人找到生存的目标,那为什么不呢?一个人要洗去自己的前尘过往,或许并不容易,可若要换一个身份,换一种全新的活法,却并不难。林侯,您说,我说得对么?”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