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宴(31)

作者:昔往矣

她已早被复仇的火焰吞没,毕生所求,便是拖来地狱的刀,挥向人间,为惨死的人鸣冤。

“林幕羽,我已经长大了。如你所言,我苟活到现在的每一天,都是为了重新站到你的面前。”

卿如许静静凝睇着他。

“你为了换取功名,拜在四皇子门下做幕僚。为把太子拉下马,与承玦狼狈为奸,设计陷害太子,害我我柳家二十七口人命无辜枉死。你们只手遮天,诬害忠良,此罪滔天!不过,你们也不会得意得太久了!”

“林幕羽,他日,你也必摧心剖肝,受蚀骨之痛。”

“必得正义之审判,痛悔当日所做之恶事。”

“必众叛亲离,所爱皆折,所恨皆枉。”

“必不得善终,血债血偿!”

这一腔诅恶之言,便是一把锋利的刀,斩断过往,划清阵营。

正是一场正面的宣战。

她字字切齿,眼中恨意,似熊熊烈火,灼痛着他的眼。

林幕羽缓缓垂眸,嘴角轻扯。

“那……便愿君之所期,如愿得偿。”

马车从悠长的窄巷中走过。因临近十五,街上花灯簇簇,人声鼎沸,许多人家都带着孩童上街看灯,嬉闹声不断。

卿如许颓然倚着车厢中,马车阵阵颠簸,瘦弱的身子也随之轻颤。

周遭的繁华喧闹,与她无关。

从十六岁那年家破人亡之时,她便被囚禁了起来。被可怖的世道,被吃人的仇恨。

她能感受到,她的每一口呼吸,都带着那场浩劫的余温。时时提醒着,她是带着枷锁与镣铐的囚徒。活下来,已是上天莫大的恩赐,又还有什么权利去欢笑?

她永远不会忘记柳宅被屠的那日。

她从梦中惊醒,在一片混乱中,被藏进米缸。隔着缸沿,能看到一群人汹涌闯入柳宅,仆人们四散逃去,却又被抓了回来。

那天下了好大的雪。可雪也压不住映天的红。

屠刀之下,一个个人身肉体抖得如秋风中的枯枝。

她在人群中搜索着养父的身影,见得他摔在石桌上,滚到地上。泥土和雪把他的面孔遮了起来。

而后他的身上飞扬起大片大片红色的雪,仿佛新年时她曾见过的赤色焰火。

她蜷缩在米缸的黑暗中,不住地颤抖,嘴唇上下触碰,试图还原出养父最后那句无声的话语。

“别出来。”

她已经吓懵了,连身边的人什么时候跑了出去都不知道。

那时柳戚举着厨房里的一把小刀冲了出去,哭喊着“爹!不准你们伤害我爹——”

她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柳戚倒在地上的样子。

他的眼睛睁得很大,胸前和脑后都是一片红。像那日从水中救起她时一样,黑色的头发湿漉漉的。

重见故人,就似被人揪着头发,硬要去靠近那狰狞的昨日。让一切噩梦,再次鲜活而具象地上演。

她无法回头。

从她决意复仇的一刻起,她便亲手折断自己的羽翼,将自己关进这方狭小阴森的樊笼中。她不敢再去看那虚空中的光亮,看那翩跹追逐的蝴蝶,看那令人忍不住想去攀附的依恋。

她怕会亲眼看到,当春日一过,它们便顷刻消亡。从此留给她更深、更重、真正永恒的黑夜。

前尘往事,皆已面目全非。

她不堪其重。

第十五章 一腔赤诚少年心

这几日,卿如许面色不太好,总是捂着额角。

阿争每日便早早去接她下值,见她不适,便一直担心地跟在她身后,不肯让她再去书房,非要盯着她回房休息不可。

“……寻识墨如今受陛下钦点,去做了史馆修撰,朝中争议不少。这些日子所有人都先莫与他联络,先放他自己在朝中打会滚儿吧,风头过了再说。”

阿争应声道,“是,姑娘。”

卿如许又问,“齐太医的去处查得如何了?”

阿争答,“七年前柳家被诛后,齐太医便向圣上请辞后,却并未回到家乡宛州,循着上次那条线,咱们往东去了衢州、赣州、绵州,却都毫无线索。也已经去确认了那一年的死亡人口,并无此人。”

“还真的是凭空消失啊。”

卿如许脑中神思纷纷,她眯了眯眼,仰头望向天空。

“……听说,越是百般寻不得的东西,往往就在离你最近的地方。”

阿争不解地看着她。

卿如许转过头来,“长安城内,当查。”

阿争微微皱眉,又觉得卿如许说得对,便点头道,“好,待会我就去趟银器铺子找崔昭,为姑娘传话.......”

不等阿争说完,卿如许又问,“对了,江陵那边什么情况了,二皇子查得可顺利?”

“曾衍传来的消息说,该抹干净的已经抹干净,该露白的也露出去了。二皇子只能查得到姑娘名册里没圈的那些人身上,而姑娘圈出的那些人也都已安排妥当,咱们保了他们,又捏着他们的把柄,他日也不得不为我们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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