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宴(258)
这胡辣汤的铺子正好设在街角,斜对面就是一座显眼的府邸,看外围就足见宅邸之大,显然里头住着的是一户显赫的人家。而府门前的一盏盏灯笼上,都写着大大的“陶”字。
昨晚睡得有些少,卿如许没什么胃口,喝了两口汤,就再吃不下什么了。她就只把里头的香菜挑出来吃了,然后把碗推给了顾扶风。
俩人都是在兵荒马乱的时候,见过那些饱受饥荒之苦的百姓是如何挖野草啃树皮的,因而也都没有了浪费粮食的习惯。
顾扶风喝完自己的那一碗,便接过卿如许的,直接拿着她的勺子又吃了起来。
卿如许时不时地回头朝那座高大的宅邸张望,她心里头有些焦躁,便没话找话道,“怎么会有人不爱吃香菜?”
似顾扶风这样逃亡半生、风餐露宿的人,按理说应该没条件在餐食上挑挑拣拣。何况他又喜欢四处闲逛,哪里有好吃好玩的他都一清二楚,可唯独不沾香菜。
顾扶风看了眼她,道,“也不是不吃。只是不想破坏这个习惯。”
卿如许眨了眨眼,不大明白他的意思。
顾扶风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包子皮,又递到她唇边,道,“呐,馅儿给你,再吃两口吧。你最近太瘦了,那天大哥还问我是不是没好好照顾你,让个如花似玉的小丫头跟着我,却瘦得像一阵风就能吹跑了似的。”
饭都递到嘴边了,没有拒绝的道理。
卿如许只好就着他的手,又咬了一口带馅儿的包子,咽下肚后才又问道,“什么叫‘不想破坏这个习惯’?”
顾扶风又收回手,咬了一口包子,这才解释道,“也没什么。就是之前在嵘剑阁的时候,我师父他老人家不吃香菜,厨房也便用的少,后来我也就都习惯不再吃香菜了。”
他又把包子递回去,卿如许就又咬了一口。
顾扶风讲得轻描淡写,可瞧着他的眼神,却有一分不易察觉的黯然。
这些年里,鲜少听顾扶风提到他师父,但每回提到时,卿如许都能感到他身上有股难以名状的情绪。
仿佛他此刻是站在一片荒芜的芦苇丛中,四下回望,炊烟尽头,却无人等他归家。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欲报之德,我独不可。
也许对于顾扶风来说,他从未对自己前半生的决定有过半分后悔。
但对于他的师父,嵘剑阁阁主沧颜笑——他也许心中曾因让这个人对自己失望,而开始有些悔不当初。
一旁的胡辣汤摊主此时突然走了过来,往桌上放了一叠酱牛肉,乐呵呵地朝顾扶风道,“还是新婚不久吧?”
这一句话,顿时把顾扶风身上那股难名的情状消解全无。卿如许也愣在了一旁。
摊主只看得顾扶风与卿如许俩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喂着包子,便想起了还在老家的妻子。
“我跟我夫人刚成亲的时候也像你们俩这样,我夫人那时候还很腼腆,那时我跟她说句话,都怕声音太大吓着了她。可后来啊日子长了,我夫人的说话声音比我还大,我们俩人说起话来,邻居都以为我俩在吵架呢哈哈!看到你们,就想起我年轻的时候了。小伙子,你有这么个漂亮的媳妇,可得好好珍惜啊,以后也要跟今天一样对你媳妇儿!喏,牛肉,送你们,加加餐!”
摊主自顾自地说了一通,卿如许听得那句称呼,看了眼顾扶风,脸不禁红了。
顾扶风却笑得十分自在,朝摊主道,“谢谢您了!借您吉言,我跟我夫人都成亲七年了,一直都这么好,以后自然还会更好。”
那摊主听了也惊了一惊,“都七年了啊!小伙子你可真有福气啊。”
顾扶风一副笑嘻嘻的样子,又给卿如许递来包子,卿如许这下往后躲了躲,道,“我不吃了。以后你再这么跟人胡说八道,我就.......”
她一时没想到她就怎么样,见顾扶风一脸“你能拿我怎么样”的表情,实在欠抽,她便气呼呼地一口咬上顾扶风的手。
顾扶风“嘶”了连连吸气。
“.......我就咬死你!”她瞪着眼睛,故意逞凶道。
顾扶风举着手,看着手背上留的两小排牙印儿,故意朝摊主卖惨道,“老板,瞧见了么?她可不只是声音大啊,还上牙呢!”
那摊主一阵哈哈大笑。
卿如许见他还张嘴胡说,窘态毕露,觉得这地儿真是待不下去了,正想起身换个地方等候,就见顾扶风收了笑意,指着斜对面的府邸,朝她努了努下巴。
有一个身着鹤纹大袖袍服、脚踏乌金高靴的男人在几名仆人的随行下,走出了府门。下人牵来了马车,摆好脚几,他便上了马车。
隔着宽阔的街道,又有招牌和杂物的遮挡,那人并没有注意到街角胡辣汤铺子的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