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宴(155)
卿如许话音一转,“扶风,如果没有要给我复仇之事,你现在会在做什么?”
“可能……早死了吧。”顾扶风哼笑一声。
卿如许没想到他是这样的回答,回眸去瞧他。
见顾扶风又倚着廊柱,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她。
“你创立拂晓,难道不是为了锄奸扶弱,伸张正义,为天下饱受冤屈之人寻得庇护,给无家可归之人一个栖身之所么?”
她觉得若是顾扶风没有遇到她,那么他必然在践行自己理想的路上,带着拂晓救助天下人,而不是把这几年主要花在替她铺设复仇之路上头。
“是啊。可是……”顾扶风身走到廊下,望着屋檐外的一角天空,道:“……如若一个人眼里只剩下天下,那岂不是也很可悲?”
卿如许有些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只感觉出顾扶风说起这话时,言语中似是有无限感伤。
她想起那日冷七说她不了解顾扶风,可他俩这些年同处在一个屋檐下,就连彼此抖一下眉毛,都知道对方在打什么主意。可若说到不了解,那也就是在他遇到她之前的过去,她真的一无所知。
她便问道:“扶风,你刚离开嵘剑阁的那段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顾扶风不知道她为何突然提起这茬,便只是侧侧脑袋,道,“忘了。”
这种事,怎么会忘?
卿如许看着他,没有吱声。
顾扶风见状, 扬着下巴笑了,“是真的忘了好多。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我现在只记得疼了。”
“疼?”卿如许微愕。
顾扶风朝卿如许调皮地眨了眨眼,“是啊,好疼。走路疼坐着疼吃饭疼,疼得整夜整夜睡不着,可又只有睡着的时候才能不那么疼。所以每天睡醒的一刻是最痛苦的,周身的疼都跟着我一起苏醒了。不过大多时候睡着的时候也不安稳,因为有时候在睡梦中也梦到自己很疼。所以我那时候一直觉得——活着,真疼。”他说这话时,嬉皮笑脸没心没肺的。
可卿如许听得心头不是滋味。
她只知那时顾扶风被千人追万人堵,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得而诛之。他说疼,那时他身上该有多少伤?
顾扶风又眯眼笑了起来,“可那些疼,都还不是最疼的。”
卿如许不解。
顾扶风牵起她的左手,撩开她覆盖着手腕的衣袖,摩挲着那她腕上一道狰狞的疤痕,苦笑道:“……那些疼,都没有我看到你身上这道伤疤时那么疼。”
卿如许心头一震,看着那道疤痕,沉默不语。
那一年冬天,顾扶风背上中了赫赫有名的七星镖,镖形奇异,大半只都折在了骨肉里,拔都拔不出来。最雪上加霜的是他还身中了蛊毒,隔半个时辰便要吐出半盆子的黑血,人俨然要活不成了。
外伤能救,可蛊毒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处理的。
卿如许急狠了,拿出匕首,一刀就划破了自己的左腕,好以自己的血做饵,从顾扶风的伤口里引出蛊虫。
彼时蛊虫已经遍布顾扶风的七经八脉,卿如许只得分几次来诱出蛊虫,于是前前后后在自己身上划了五刀,这才替顾扶风留下半条命。
她并非习武之人,虽然服了抑制蛊毒的药物,可又哪里禁得住蛊虫折磨。
她强撑着替顾扶风疗完伤,人便倒下了,浑浑噩噩间也不知吐了多少盆血,待得黑血逐渐转清,这才找回意识来。
后来顾扶风醒来,见着卿如许手腕上的伤,握着她的手抖了又抖,大半天没说出话来。
如今那伤留了道很丑的疤痕,卿如许并不以为然,只是顾扶风却把它刻在了心上。
此时,顾扶风看着卿如许,抬手替她捋了下额上的碎发,幽幽叹道:“你看你自打来了这皇城,一进宫我便瞧不着你,不能日日将你放在我眼皮子底下,这才过了多久,你就已经出了多少回事儿了。”
卿如许不置可否。这些日子来,人像走在刀锋上,一个不小心就要血溅当场。
顾扶风嘴角轻弯,眉眼含笑道,“我现在啊,真想回到七年前,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当初答应你做点别的什么不好,非答应要替你复仇。如今把你送进这龙潭虎穴来,你说你要真出点什么事,你看我还有命活么?”
怎么,她有事,他就不活了?
卿如许一抬头,见顾扶风眼中似星海浪涌,熠熠生辉。一时心中也是擂鼓阵阵,面上有些不大自在。
顾扶风难得见她羞赧,凑近她,低声调笑道:“你说我一个七国逃犯,放着大好天地不去,偏要成日蹲在这天子脚下,遮遮掩掩地过活。你说,你是不是老天爷派来专门治我的?”
顾扶风的鼻息喷在卿如许的面颊上,痒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