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心易变(241)
很快,又一位宋大夫被带到南乐床前。
他年纪轻一些,被蒙住双眼, 看起来从容的多。
一进来便闻见暗香扑鼻, 宋大夫忍不住多嗅了几口,闻出这熏得是上好的龙脑香。
这般成色的香料, 哪怕是新京城中的权贵人家能用得起的也不多。
而且光闻这香, 不像是近年新制出的香, 倒像是早上十几年的老香。
他心中暗暗纳罕着,料想这怕是哪一家底蕴深厚的旧贵士族。
珠帘随风轻撞,宋大夫被引导着在床边坐下, 搭上南乐的腕子。
南乐撑起身子坐着, 不自觉有几分紧张。
宋大夫诊了片刻, 展颜笑道:“夫人的脉象,来去流利,圆如走珠。恭喜恭喜,这是有喜了。”
南乐惊愕的看着他,又转过头去看床前的沈庭玉。
一个大夫说有喜,第二个也说有喜。
她……竟真的怀孕了吗?
南乐一时神色有些恍惚,又有些说不上来由的高兴。
这感觉真是新奇,自爷爷去世,她便觉得孤苦无依,最想要的就是亲人。
此刻还有比一个流淌着她的血,自她腹中诞下的孩子更亲近的亲人吗?
一想到这孩子会甜甜的唤着她母亲,再唤一声沈庭玉做父亲。
她便觉得心头震动。
宋大夫在新京行医,倒是也进过不少深宅大院,知道这样的人家多多少少有些见不得光的私密之事。
此时一摸脉象,心中有了底,料想这些人将他蒙眼带来此处,说不准就是哪家闺中小姐珠胎暗结了。
若不是还未出嫁的闺中小姐,妇人有喜可是大喜事,为什么要这样掩人耳目?
赵小虎再三确认,“你可把得清楚?这脉象是喜脉吗?没有其他的不妥之处吗?”
宋大夫微微侧过头,面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的确是喜脉。是这个孩子来的不妥吗?若小姐需要,我可以给一张堕胎的方子。现在月份小,还不算太伤身。用药要早做决断,月份大了更伤身。”
南乐抬手覆上自己的腹部,急忙冲沈庭玉摇头。
沈庭玉神色徒然一冷。
赵小虎见势不妙,上前一把将宋大夫的领子揪起就走,“谁说要堕胎了?你这大夫好无礼!”
沈庭玉将人搂入怀中,南乐的心跳加快,她想跟他说话,张口却又说不出,只好转过头,用一双乌亮的眸子笑盈盈的望着他。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姐姐喜欢这个孩子吗?”
南乐在黑暗中的脸先由莹白一点点生出红晕,她稍稍转过头,似乎不太好意思看他,视线低垂下去。
沈庭玉的另一只垂在膝头的手,不由的攥紧了,掌心中淌出冷汗。
他这才发觉自己在这一刻是前所未有的紧张,或许从得知那喜脉二字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开始紧张了。
他没把握南乐会喜欢这样一个孩子,会想要生下他的孩子。
就像是到现在他都没有把握自己的母亲怀上他的时候,究竟是高兴更多还是痛苦更多。
他这辈子可能都搞不清楚那个答案。
但他总觉得他的到来是一种不幸,甚至是一种诅咒。
他的诞生就是母亲生命的终结,他活着就是一个错误,这张脸在日光下便是耻辱的罪证。
证明一个女人曾受过什么样可怕的伤害。
他的父亲对他的存在漠不关心,他有太多孩子,每一个他都一样漠不关心。
这些孩子在后宫中互相厮打,他看见也只做没看见,就好像那只是一群泥里打滚的小畜生,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或许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是这样出生,总有一些孩子是因为父母之爱而诞生,他们是被期待着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期待着他们诞生的亲属会仔细又温柔的抚育他们,将他们视若珍宝。
就像是南乐故去的祖父,卫光卿。
虽然他没有见过对方,虽然他早已亡故,但这个老人给予南乐的照顾和爱仍旧在她身上留下了很多痕迹。
就像是南乐活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卫博陵。
卫博陵这个父亲为了女儿可以做出多少,他都看在眼里。在卫博陵的眼中,南乐这个女儿一定是珍贵的。
作为父亲见到南乐痛苦会不忍会怜惜会同样愤怒,而不是如他父亲一般视若无睹。
南乐抬起眼睛,望进他的眼底,唇角微微弯起,含着那么一份清甜的笑冲着他点头。
沈庭玉的身子骤然松弛了下来,可又隐约生出一点妒恨,妒恨这还未见面的小鬼。
他未曾得到过的爱,这孩子却是有的。
他握住她抚着肚子的手,转而引着那只如莹玉一般的手来抚自己的脸,“有了孩子,我还是姐姐最重要的人吗?”
这话问的真是孩子气极了,偏偏他问的相当认真,连目光都幽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