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心易变(11)
林晏莫说病着的时候没有下地干过半点活,就是病好了也是念着‘君子远庖厨’的话寸步不入,每每见她杀鱼都要不忍的移目,又何论去清理腥臭的鱼鳞。
他是好人家的公子,没干过活,大病了一场,手上一点劲都没有,养好伤已不容易,又天生心善看不得血。离开家,孤身一个人在外,心里难受。南乐都能理解,这样的情形换在谁身上都会难受的。
况且她这小船的确简陋,给林晏吃的东西,穿的衣服,跟林晏以往在家过的日子肯定是不能比。
既然将人留下了,那么多照顾他一些也是应当。
只是照顾过林晏,南乐才更清楚沈玉这孩子有多懂事,有多乖,一见到沈玉做那些个不该她做的杂事,南乐总要责怪几句这些事情不必他来做,嘴上责怪,心却软成了一滩,高兴的不得了。
想要让南乐高兴就是这么简单,她的心思浅的一眼就能看出来,只消对她好上一分,她便欢欢喜喜的要拿十分来回报,还要懊恼自责自己给的不够多。
几次送沈玉下船的话都到了嘴边,可一对上那张病的没有血色,却无论她何时看去,只要清醒都一双眼睛围着她转的漂亮少女。
南乐就说不出口,狠不下心,内疚的加倍对他好,一日接着一日的照顾他,照顾不够。
如今沈玉的烧总算退了,她也算对得起他。
这艘小船到底是容不下这么一尊大佛,继续留下沈玉,她自己恐怕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从前天塌下来都有爷爷替南乐顶着,可当那根帮她顶着天的柱子倒了。
南乐不得不学着打算起自己的生计。
南乐狠了狠心告诉自己,这下船的话今天怎么着都得说了。
一掀开船帘,便见到坐在船头的人。
重重暮紫的山水矗立在他面前,苍鹰在他头顶盘旋啸鸣。
他赤着脚盘坐在船头,曲起两指仰头吹着鸟鸣一样的哨子引得那只鹰跟着他一唱一和。
这一真一假的鹰鸣久久回荡在山野之间,旷达悠然又自在。
南乐从林晏那里知道自己身上有许多的毛病,这心软算是一项,贪色又算是一项。
见到林晏时,她本以为那已经是世上色相最为出众的人,见到沈玉方知远非如此。
这孩子年纪还算小,却已经漂亮的不像话。
就像是此刻,他明明穿着不合身的破旧麻衣,但一头乌黑柔亮的长发披散在肩头,挽起的裤子露出一截细直的小腿,肌肤吹弹可破,好似白玉雕成的人。
明明是早看过不知道多少次的荒山野岭,让沈玉这么一坐倒像是周遭的一切都成了名家笔下的山水画卷。
南乐看着这一幕,原本准备好的话立时又变成了,“船头风大,阿妹你的烧才退,还是当心些。”
沈庭玉起身光着脚向她走来,见她小大人似的板着脸,像模像样的摆出家长架势。
他忍不住笑道:“知道了。”
看着靠近的人,南乐不自觉屏住呼吸,指尖无意识攥紧了袖子。
目光短暂相交一瞬,沈庭玉顿住脚步,“今天我们去哪里下网?”
南乐眼圈微微一红,移了开眼去,到底是亏心的紧。
她偏头看着青山,一鼓作气将早打过不知多少遍腹稿的话抛了出来,“今天不用你帮我拖网了。阿妹,你既然已经退了烧,我就送你下船吧。”
少女的嗓音很小,软绵绵的,带着一点怯。
沈庭玉并未立刻给出反应,空气有些微凝滞。
南乐知道他一定在看她,可这时她却没有勇气看他的眼睛。
若是南乐此时抬一抬头,她便能看见这在自己心中乖巧又懂事的‘小姑娘’眼神并不比草原上最凶恶的狼温柔几分。
沈庭玉自己都在奇怪,他不奇怪这渔女会把他赶下船,实际上她肯将他留在船上才叫人奇怪。
莫说一个非亲非故的陌生人,这世道就算是流着一样血的亲人又能算得了什么。
他那些亲人哪一个也没这样照顾过他。
南乐现在才说这话,已经让他很意外。
就算她今日不开口,他迟早也是要离开的。
时间过了不知道多久,才听见他冷静的声音,“今日下船?”
退了烧的少女声音没有之前那么粗哑难听,细细的,动听极了,跟黄鹂鸟一样。
语气平静,波澜不惊,没有哭。
南乐莫名松了一口气,心头却实实在在泛起些许说不出的难受,鼻头还有点泛酸。
少女将头又低了一低,露出乌黑的发顶,只用一根木簪子盘起来的发髻。
不待别人向她责问,她便已然在为抛下他,不能继续照顾这个白捡来的妹妹十分自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