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琢月华+番外(4)
温琢一时竟觉得,她对所有人都存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悲悯。
因此她能感怀姜后,感念师恩,感惜温将军,感化他。
“今日闻殿下之思,言君甚明。”
“殿下所言,虽在理,但殿下在外,需记谨言慎行,莫让自己的言语,变成伤了自己的刀剑。”
他思及她在外的声名,又补了句提醒。
云怀月闻言竟笑了起来,
“我不在意那些虚名。言君……言君是你的字?”
“奴…失言。”
他一时畅谈,竟忘了自己是罪奴之身。他不再能入仕致学,因此也该忘了他的字,只需记得是她的奴。
云怀月却并无责怪之意,问道,
“取自言念君子之意吧,是谁赠你的?”
“先师孟元秋所赠。是我母亲的故友。”
他端坐在案几的另一端,声音始终温润谦卑,但谈及老师和母亲,却似多了几分柔软和悲伤。
“孟元秋……一年前的瀛州贡院舞弊案?”
云怀月在脑子里思索此名,想起了这桩案子。
“所以,你说你感念本宫留你活着,是为了你的先师?我记得,他被瀛州学子举报受贿舞弊,人证若干,物证俱在,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他本平静的声线变得有些颤抖,但又刻意压住了,
“先师是受人所冤!我母亲本就郁郁寡欢,先师走后,她更是惊惧病重,终也撒手人寰。”
“那你可有实证?”
“没有。”
“那你如何笃信他是受冤而死。”
他抬起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盯着云怀月,比任何时候都坚定。
“公主可有全心全意可信之人?你了解他的为人品性,知道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这样做。”
这次轮到云怀月沉默了,她思之,似乎没有这种人。
她长于宫廷,虽受帝后喜爱,却是姜后近四十之龄所生,年纪最小,在她幼时,姐妹便早已出嫁,亲生的皇兄,也只当她是小孩子。
身边的护卫侍女倒是相处甚欢,却也只能玩闹。
她活了十六年,已惯于此。
若不是今日温琢点破,她并未察觉,深宫寂寥,她竟没可交心之人。
翌日,仪凤殿中。
云怀月正跪着,姜后坐在榻上,也并未讲话,整个大殿安静地落根针都能听到。
她悄悄抬起眼看姜后的表情,波澜不惊,不禁在心里偷偷感叹,
“姜还是老的辣。”
侍奉姜后的芳缨姑姑咳了两声,云怀月得到暗示,又乖乖跪好,不敢造次。
不知过了多久,姜后终于开口。
“月儿,你可知错?”
云怀月跪得腿发酸,似有千百只蚂蚁在爬,她强忍着直起身,低眉敛目地答到,
“月儿知错。”
“错在何处。”
“错在不该干政。”
“呵”姜后却突然冷笑一声,从塌上起身,仪态万千地走到云怀月面前。
她看着母后威严端庄的样子,很难想象她和温柔和蔼的老师是好友。
“不,母后并不怪你干政。”
姜后叹了口气,轻抚着她头上的珠翠,看见云怀月今日带着十六岁生辰时她赐的凤凰步摇,放柔了语气,随之又逐渐严肃起来,
“母后一怪你听信她人所求,置母后于不顾。”
“二怪你有想法,却不同母后商议,擅自行动,让宁国威胁母后就范!”
她不禁又直了直身子,一言不发,摆出一副受教的模样,颇为乖巧。
“女人有智谋是好事,总好过被人欺负一辈子,但无论如何不能忘了,你是本宫的女儿,而本宫,是这前朝后宫的掌权者,你不能同他人站在一处,来算计本宫!”
云怀月闻言,额间顿时出了层薄汗。
是啊,她忘了。
眼前之人不仅是宠她纵她的母亲,还是一国的权力顶端。
她已做了十余年的摄政皇后,她拥有帝王该有的那些多疑和敏感。
她蓦然明白了她昨夜和温琢的思辩。
所谓“三纲五常”,不是一味的靠着“祖制礼法”来维系,而是靠“权力”。
在权力的威压下,要么奋起反抗,要么顺从屈服。
“本宫罚你去玉山寺反省七日,为宸国和你父皇龙体安康祈福,你可有异议?”
“儿臣没有。”云怀月乖巧应声。
“那便如此吧。”母后挥了挥袖,转身出了凤仪殿,向养心殿方向去了。
虽是为国祈福,但加了惩戒之意,因此一切从简。
姜后允她带两个人服侍,她便选了青潜和温琢。
前者护自身姓命,后者可畅谈古今,那日的观念碰撞属实有些畅快。
载她的马车慢悠悠地在临平街上走,摊贩的食物香不时地飘进她鼻腔,勾得她馋虫犯了,肚子“咕”地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