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春+番外(90)

作者:李竹喧

长公主默然咽下了所有话。

还是对面的谢韫率先开了口:

“这孩儿尚且未足三月,也怪我, 竟迟钝至此, 也不知有了,还是昨夜诊脉方知此喜。”

元承晚将目光落在对面的女子身上。

谢韫满脸将为人母的幸福, 正将玉手贴置在小腹上。

这话中的微言雅意, 一是叫她不必宣扬此事;可是否还有旁的意味,长公主竟也一时不敢分辨。

“皇嫂宜有淑德, 自是能得上天厚爱, 狸狸心中也自有分寸。”

话罢, 她目中含了歉意:“我知皇嫂昨夜受惊, 只是再容我冒犯一句, 昨夜那些宣阗打扮的人,您可曾留意到他们有何特征?”

此话一出,谢韫素面上笑意一敛, 那一刹惊慌好似萎谢的白玉昙花。

看起来仍是未能自昨夜的惊吓里完全恢复。

“我不记得……”

她看上去当真是吓坏了。

想必自昨夜起, 皇兄便不许她再过问这场祸乱的后续, 而后她又紧跟着知晓自己怀喜之讯, 便当真再未理过。

只是谢韫似乎仍是存了些好奇:

“那昨夜自市集中奔啸而过的那队人呢?他们是何身份,正是因了那群人才酿出惨剧。”

裴时行的确同她交代过那群商队的下落:

“听说是涿州来的商队,昨夜是为捉拿盗贼。那商队主人赀赎其罪,被罚了金,如今整个商队都要被逐出上京了。”

谢韫怔怔点头,便也不再多问。

二人一时沉默下来。

那些疑虑既是难问出口,索性这“君臣之道”也做的差不多了,元承晚正欲顺势告辞。

却忽听得殿外宣唱。

竟是皇帝归了。

皇帝一向勤于秉政,素日里宵衣旰食,甚至起居都常常安置在立政殿,不及宵分上灯时分,轻易不回后宫。

可此刻元承绎一身雪灰缂丝团龙袍,龙骧虎步,甫一入门便上前扶住了谢韫,话音也放得极软:“阿韫今日如何,可安好?”

谢韫粉面染上羞意,不答,只略略握了握皇帝的手,示意他望向此间的第三个活人。

元承绎这才舍得将目光分予一星半点过来:“哦,狸狸也在,你今日可安好?”

他语气亦算得上诚挚,故而长公主亦柔声带笑回应他:“臣妹多谢陛下关怀,裴时行何在?”

皇帝面色一黑。

随即又哼声道:

“当真是女大不中留,见面第一句不问皇兄,竟敢问旁的男子。”

“彼此彼此。若非得皇嫂从旁示意,皇兄见面时都未能知晓臣妹的存在呢。”

“……”

皇帝一时哑口无言,深觉自己的妹妹沾染上了裴时行巧舌如簧的坏习气。

一时被这忤逆饶舌的妹妹气得不轻,三言两语便将她打发走。

不过话末倒是老实地告知了裴时行的去向。

那男人一早便在崇楼外的新政门下候她同归。

时已向晚,他半身披了熔金落日,负手立在楼观之下,站成一道清隽又沉默的影。

元承晚面上不自觉带了笑,扬手止了伴驾内官的唱声,就这么一步步慢悠悠地向前头那人行去。

玉墀之下,他二人的影子已快要交融在一处。

她前次也是这般在丹阳门下等他的。

等他同归。

不知为何,长公主蓦然忆起了裴时行求娶当日,曾对她说过的“风雪同道,万死不辞”。

只是那日她等他的缘由,是因皇嫂曾诫她以女则,而后又示她以夫妇相处之道。

待至最后,端庄慎言的皇后甚至出言暗示自己,道是裴御史今日也入了宫,狸狸既为人.妻,理应与之同归。

她一贯很听他们众人的话,自然是去了。

去的时候不是很畅意,却终究对着裴时行满含惊喜的一双眼说出了软话。

前方的裴时行忽然回过身来。

这一举动倒是出乎长公主意料,她顿步原地,恰好对上男人朝她望来的一双漠静含冰的眼。

元承晚因这眼神怔住。

而后眼睁睁望着他眸中飞快闪过一丝讶异。

倏而化开冰雪破颜而笑,对她弯出一个清艳似雪中春光的笑意。

原来她平日不见他时,他对旁人竟是这么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么?

“裴时行,”长公主忽觉自己很有必要同裴时行说道一番为人处世之道。

“你入朝为官不过四年,且年岁又轻,素日更该与人为善,处处敬慎。”

裴时行上前牵过她的手,安静地垂眸听她教诲。

她这是嫌自己太凶了。

其实裴时行幼承裴矩庭训,并不似她想象的一般讷于世故人情。

至少不似掌管刑狱的崔少卿一般终日冷面,一人便可抵寺门口端坐的獬豸,牢头龇牙的狴犴。

他方才一人等候于此,便也趁着这难得的空隙来思索一番,究竟该如何将贼子捉拿归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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