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春+番外(32)
“老夫乃是尔父,于私情、于我裴矩个人之意志,我会支持我的儿子;但若有一日,功业颓唐,你被推出来成了天下罪人——”
身肩一姓荣辱重任的家主以锐利视线审视过长子的每一寸表情:“那我只会以裴氏家主的身份,尽力为家族谋划。”
“必要时,即便是你,我亦会舍弃。”
父子话尽于此,裴时行以士人之礼向裴矩从容长揖。
河东裴氏作为大周士族领袖,支脉繁盛,门中世代嗣裔将“德业相继”四字刻入血脉。
裴时行自幼受族中教养,言传身行,自然懂得家族荣耀意味着什么。
他唇角笑意安然,眼底澹然豁达,并不觉父亲的话残忍。
裴无咎一路随宋定自廊桥看山赏水,途径假山叠石,又见满园瑶草仙葩。
他心性疏阔,为人爽朗风趣,连珠妙语频出,叫一众侍人多番忍俊不禁。
裴无咎亦有震撼之感。
饶是他出身朱门,自幼钟鼓馔玉,方才也被园中景数次惊艳,不由感慨这位殿下的侈靡。
看来方才还是不应调笑兄长的。
毕竟冷宫里的娘娘也是正经娘娘。
更何况以兄长之心性,既愿意娶便是认定此人了。
裴无咎猜他断不可能甘心幽居冷宫。
少年郎垂眸一笑。
恰听得假山后传来女子话音。
他侧耳一听,原是母亲正同元承晚叙他兄长幼时:“驸马自小便是个冷性子,他幼时生的玉雪朗秀,族学里的姨表姊妹见他可爱,想同他顽,他从来不愿。拒过一遭,往后再叫,便理也不理。”
“嗳——说来不怕殿下笑话,臣妇还曾忧心这孩子过分孤僻,恐他日后鲁钝不合群呢。”
噢,原来是柳婆卖儿,正自卖自夸呢。
裴无咎心下了然。
瞟了宋定一眼,绕出假山,见二女正于几竿青绿翠竹掩映后的水榭落座,遂上前见礼。
他仪态礼节极好,纵兄弟二人血脉同胞,模样相似,可他比兄长整整小了八岁,如今正是眉清目秀的鲜嫩少年时。
真真正正不作假的鲜嫩少年。
又兼他今日着了一身宝相花海青锦袍,清骨飒飒立在阳光下,真是说不出的耀眼。
至少看进元承晚眼里要比裴时行顺眼许多。
她唤起裴无咎,又邀他同行赏玩。
可柳氏先前既料到元承晚有孕在身,便推说自己身骨不适,不肯再叫长公主到日头底下。
三人只好于水榭中留歇多时。
闲谈过一圈,便由柳氏继续动情叙讲着驸马幼年趣闻。
元承晚听着“体贴”、“心善”这般陌生的字眼,好似在听另一个人的故事。
所幸此间多有一人陪她听“柳婆卖儿”,还不时谑言相讥,反唇调侃。
也叫修养甚佳的长公主不至于如坐针毡。
元承晚对裴无咎这小郎君观感甚佳。
她所料不错,裴氏的任何一人都比裴时行来的顺眼。
不过既已成婚,只要他不闹什么幺蛾子,元承晚都愿意宽容他三分——
可惜裴时行向来不懂珍惜她的宽容。
作者有话说:
请分析文中“真真正正不作假的鲜嫩少年”并试图作答,此处强调有何表现作用?
为了和裴时行这种扮嫩显小的虚假书生形成对照(5分)
第13章 塌房
道清是眼见着前段时日的郎君看了多少荒唐书,又做下多少无用事。
看得多了,他几乎对这河东麒麟子自幼便被称颂的颖悟之名起了疑心。
可如今连他都跟着鸡犬升天入住王府,便知郎君果真是得了道。
其实男子贵在知足常乐,虽殿下将人娶进门便冷落一旁,甚至避而不见,不听通传。
但郎君能在颐山房安然住下已是很好很好。
可惜裴时行显然是个不知餍足、野心勃勃的郎君。
“道清,你替我寻个铜丝锯来,记得要找截锯。”
道清看一眼乌木书案后正凝神临碑帖的锦衣郎君,几乎疑心自己生了幻觉。
却见他骨节分明的长指下笔有力,口中继续道:“如今正是白蚁分飞繁衍之季,另寻几截白蚁寄居的朽木。”
“记得隐蔽行事。”
裴氏门风严正,故而道清侍奉裴时行的规矩便是不可忤逆。
纵郎君的要求再是古怪,但没法子,他只好皱着眉替郎君去备好物什。
裴时行觑到道清在原地踟躇片刻,终究听命离去。
垂眸望一眼元书纸上字迹,“近水楼台”四个字舒展有力,端的是劲骨丰肌,竹香清幽。
他满意地勾了唇,继续提袖起笔。
道清却不似裴时行从容。
他临出门时遇着听云听雨,腼腆的小郎对着往日美艳亲和的两位姐姐涨红了脸,张口结舌,异常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