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春+番外(172)
“我若当真同人类在一起,青丘别的狐狸都会笑话我的。”
她作出一副懵懂却苦恼的模样,裴时行的眼光却在她的娇态下越来越冷。
谁说她傻呢?
她分明就是什么都知道。
却故意装作不知道。
“尘晚,道士可以娶妻的。”
尘晚双眸晶亮:
“哇,那很好呀,你又可以修道成仙,又可以享受人间亲情之乐,说不定你们一家都可以一起登仙呢!”
那自然是很好很好的,但道士不该娶一只狐狸为妻。
狐狸也不该想象自己和道士会发生什么故事。
裴时行沉默下去,但双眼仍是一避不避地盯着她。
听着她口中为他畅想着日后妻儿在怀的乐趣。
唯有唇边的笑意越来越冷。
这日的交谈算是不欢而散。
但尘晚没有急着提起离开的事,裴时行也不赶人。
二人就这么心照不宣地共处一室,一日日待下去。
直到四月初三这日,国君设宴款待裴时行,此番的宴会打的是感念青崖山对大邺的铸基之功。
裴时行身为青霄座下弟子,不得不去。
他一早同尘晚道了别,仿佛一个外出的丈夫一般对妻子交代,而后便提剑离去。
可他再也没有等到小狐狸,小狐狸也没有能够等到他。
宴上百官齐聚一堂,歌舞美人繁丽多姿,案上酒肉豪奢,金樽玉箸,良宵佳肴。
只是裴时行总觉得心神不宁。
他不适地按了按胸口,以为是自己动用了灵骨之力,如同遭受过一遍刮骨剔肉之痛苦,所以尚未恢复。
“裴修士当真是居功甚伟啊,朕之幸也!”
裴时行恍惚着回了句什么,只是他自己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尘晚却在一墙之隔,在一阵痛苦里听清了熟悉的声音。
是裴时行。
是他。
她已经维持不住人形了,被人吊在暗室里,四肢和脖颈都被切开,滴滴答答地放着血。
原来裴时行说的放血法子是真的。
尘晚只觉自己的生命也在这一阵鲜红的滴答声中渐渐流逝。
貌美的宫娥十指如玉笋,也挽袖为裴时行添了一杯酒,酒液滴滴答答落在金樽之中,剔透又华美。
可他并不饮酒。
他想回去见尘晚,不需要吸她的血,只消看着她。
看着她吵吵闹闹,跑跳玩耍便十分满足。
“陛下恕罪,贫道身体不适……”
尘晚的意识已经逐渐模糊,她又恍惚着听到了裴时行的声音。
他要走了啊。
裴时行……
从未有一颗如此刻一般,她想大声呼唤裴时行的名字,想哀鸣一声,引起他的注意。
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发出一丝一毫的动静了。
她试着张了张口,却被人一刀砍了下来。
尘晚从未遭受过这样难忍的疼痛,浑身一颤。
她听到裴时行的脚步声自她面前掠过,而后终于没有了动静。
“裴时行,你怎么不救救我呢?
“你再也见不到我了……”
小狐狸孤零零死在了脏污的暗室里。
那些人放干了她的血,血染红了她一身漂亮的皮毛。
雪白的毛被黏稠的血粘成一绺一绺,毫无生气地耷在那里。
怎么会有生气呢,小狐狸也已经死了啊。
那些人取出了她的玲珑狐心。
传言灵狐之心,千载难得,若生有玲珑狐心,剔透不染尘埃。
食之可长生不老,羽化登仙。
尘晚就是一只千载难逢的生有玲珑狐心的狐狸。
小狐狸其实一点儿也不傻,一点儿也不笨,她的修为也不是因愚钝才一直升不高的。
可说这一切又有什么用呢,她已经死了啊。
裴时行抚在那一块洁净无尘的碑石上,再忆及那一幕,他看到小狐狸被剖了心,满身血污,看不出原本的毛色。
仍是觉得肝肠寸断。
白纨也步步行来,她莫测的眼望着这个伏在狸狸碑上,遍身是血迹的修士。
“你就是裴时行?”
裴时行将死气的眸投向面前的女子。
如今裴时行的名号该是天下皆知了罢。
毕竟是他以一人之力屠戮皇室,亲手弑杀国君,而后又一把火烧毁了邺都巍峨辉煌的宫殿。
“我是狸狸的姑姑,也就是尘晚。”
裴时行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那日白纨与裴时行交谈良久方才离去。
她并未执意带走狸狸的尸身,毕竟裴时行已然让她入土为安了。
那块被他打理的一尘不染的碑石上只刻了小狐狸三个字,没有落款,也不愿写上“墓”这个字。
他还是不愿意承认,那么狡黠跳脱,那么可恶又可爱的小狐狸,怎么会死掉。
他已然被抽去灵骨,逐出师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