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春+番外(11)

作者:李竹喧

可诸相非相,皆为虚妄。

他有自己的骄傲。

裴含光这个人修身明德、苦学自持十数载,自有致君尧舜之志,并不是为了讨一女子芳心。

照他少时狂妄心境来看,女子的恋慕如镜中花水中月,迷离惑人,却挥手即散。

她们或因他的外表而一时迷恋,或落眼于他背后的朱户高门。

浮名浮利,虚苦劳神,不过彼此假作深情罢了。

换言之,她们凭什么能拥有他?

可真有一日被人沾了身,他不愿承认,自己满心竟是食髓知味。

长公主泪欲交缠的双眼,浑身春痕斑驳,所有的疯狂在他梦中一遍遍重现。

他亦无数次放纵自己沉溺虚幻。

要到醒来那一刻,所有的罪孽与羞耻才一瞬攀附而来。

此事于他亦是彻彻底底的意外,裴时行的确恼怒。

但固守了二十多年的清白被人夺走,这个人是元承晚,是那位素日浅薄奢靡,声色犬马的长公主。

是一个与他少时设想的妻室相去甚远的女子。

他竟莫名想要顺从。

与其推脱旁人,裴时行更恼怒的是自己。

原来他向前自恃的克制都能顷刻化作泡影,原来他亦逃不开情,逃不过欲。

他试着去设想,长公主是否只将他视为偶然沾身的花叶,事了拂衣,风过无痕?

裴时行不允许。

他不愿被当作只做与她短暂交集便分离的花叶。

裴大人这场风寒可谓旷日持久,待上京怀春少女再见裴郎神采英拔,一身绯色官服自朱雀街打马而过时,已是一月之后。

燕子衔春去,上京榴花欲燃,荷香幽馥,已是初夏光景。

可所有的夏日风光都同长公主无关。

无他,只因裴时行日日求见。

她自觉当日便将所有话同他说尽了,二人再无相见必要。

面对如此纠缠做派,自是不胜厌烦。

可他俊面无波,心如磐石,仿佛感知不到长公主府的冷淡态度。

看来这一面是非见不可了。

长公主终于松了金口。

但元承晚自然也不会允许裴时行的贱足踏入她的贵地,于是同人约在了玉京楼。

安排在这儿自是另存了旁的意图。

希望藉由众多乐工玉伶唤起御史大人的记忆,回想起他往日对她是怎样一番看不上眼的姿态。

裴时行倒不在意这些。

待长公主由侍人引入厢房时,他早已安然落座。

日华自晴窗斜斜照入,在男子高挺的鼻梁分割出明暗光影。

二人对视,元承晚不期然望进他眼中的温和安静。

竟是难得见他如此温润模样。

裴时行起身行礼。

长公主不待见他的殷勤,自顾在对面落座。

她玉指轻叩桌面,直入正题:“裴御史究竟还有什么话要同本宫讲,不妨在今日一并道尽。

“只是不巧,本宫许久未至这玉京楼,尚有故人要见,旧情待叙。还请裴大人长话短说。”

裴时行挑唇一笑,好似听不出长公主言中之意,顾自揽袖,温杯、洗盏、斟茶。

男子修眉俊目,并不言语,只悠然望着清澈茶汤与杯底冰裂釉色碰出叮咚鸣声。

他指节白皙修长,指腹有力,带了一层刀剑与笔磨出的茧。

一连环动作行云流水,尽显世家子的矜贵峻节。

元承晚原本目色挑衅,注视他的举动。

却倏然不禁联想到这修长指节曾怎样摧花攀蕊。

她微微往后挪了挪身,蹙眉避过眼去。

“殿下要臣忘却当日之事,臣彼时回答,实在冒犯,特向殿下请罪。”

裴时行目色诚恳。

仿佛那日对她说忘不掉,不想忘;而后又以放荡眼光直视她,恨不得将人拆骨入腹的不是他。

元承晚并未应声。

她不在意他,更不愿同他牵扯,连他的话也不耐分出丝毫精力揣摩。

可高贵的长公主一意回避,自然也就不知,裴时行这话有多么虚伪。

他至今仍然放纵自己在每一夜梦境里回忆着点点滴滴,逞凶肆虐。

不知悔改。

裴时行并不因长公主的沉默而感到气馁,复又郑重起身,叠袖而拜,声线清越,恰似冰泉鸣涧:

“臣裴时行,河东人氏,家中高堂俱在。天正三年得赐进士及第,擢入御史台,授为御史,今二十有三,未曾婚配。

“望长公主不弃寒微厚爱,厘降于臣。臣必怀恩感纫,视殿下如拱璧,白首不渝。”

他忽然极为诚挚地说出求娶之语,打了元承晚一个措手不及。

她几乎要疑心裴时行被夺了魂魄失了神智。

长公主抖落浑身战栗,再不愿纠缠,硬声道:“本宫不可能同你成亲。”

说毕起身便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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