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在逃(2)
后来还是水绿见她成日惶恐难安,与她说了许多往事。原来,她母亲早亡,父亲忙于公事,与她并不亲近。几年前父亲升任襄州,娶了续弦,临行前为她定下这桩亲事,并送到外祖家寄住。
而外祖一家同样人丁寥落,年初她外祖父病逝,舅父与舅母回宿州祖宅守孝,只留了明年春闱的表哥在京,至于年迈的外祖母则一心向佛,连自己的亲孙子都不大见,更别说陶令仪这个寄人篱下的外孙女了。
当日说起这些往事,水绿的语气颇有些小心翼翼,只怕她家小娘子撑不住这些再度晕过去。
可没想到,陶令仪听完只让人扶她起身,而后撑着单薄的病体跪到床前,对着襄州和宿州的方向各自磕了三个响头。
之后,她便敛去哀伤,不再主动过问往事。
但水绿贴身伺候,深知她家娘子这一个月来,几乎夜夜梦魇为伴,有时尖叫着惊醒,有时泪水满面,带着哭腔梦呓。
那可怜娇怯的模样,便是同为女子水绿看着,都觉心口一软。
但每每问起,陶令仪都会否认,更会嘱咐一句,“万不许告诉表哥”。
今日自也不例外,陶令仪道:“不许同表哥说这些,只等明日刘大夫来复诊,叫他给我添上两味安神的药便是。”
现下离明年春闱不足半年,表哥因着她病倒,有小半个月没去太学读书,若不是月末学里有期考,他怕是还守在床前。而如今她身子愈好,万不能再因着这些小事去打扰表哥读书。
听得这话,水绿无声地叹口气,答应道:“奴婢知道了,娘子快睡吧。”
陶令仪乖乖地应了一声,闭上眼睛。水绿安静地陪了一会儿,听着她呼吸渐缓,这才轻手轻脚地替她落好帷幔,端着烛灯往外间去睡。
可才迈出两步,却听得陶令仪轻柔的声音自帷幔后传来,“水绿。”
水绿立刻停住,回头问道:“娘子还有事?”
似是有些犹豫,陶令仪沉默许久才又出声,“再过两日便是太学的旬假,叫厨房多备些栗子,表哥喜欢吃栗饼。”
水绿一怔,险些掩饰不住眼底的情绪,好在陶令仪此时看不见,她忙应声,“是,奴婢记得了。”
脚步声渐远,水绿回了外间,陶令仪缓缓拨开帷幔一角,伴着电闪,她能瞧见窗户上滚滚而落的水幕,她不自觉将怀里的锦被抓得更紧。自从伤后,她就对这样的暴雨天气格外恐惧。
但一想到再过两日便又能见到表哥,她又觉得什么都不可怕了——
她永远记得,那日卧龙寺,就是他将她从大雨中抱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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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如注,三更方歇,连带着卷走了盛夏的最后一丝暑气。
东宫明德殿。
燕臻批完最后一道折子,晾干了墨,合起往桌角一扔。
一直候在外间的内侍薛呈连忙带人进屋,将批阅完的两大摞奏折搬走,而后回禀道:“殿下,晴方园来人了。”
燕臻活动了一下酸胀的手腕,闻言微微眯起眼睛,晴方园是他在京中的一处别院,本荒废多年,如今住的却是……那位新来的表妹。
薛呈补充道:“是水绿姑娘差人来回话,陶小娘子一直等着您回去。”
“等我?”燕臻端起桌上的冷茶抿了一口,连眼帘都不曾掀起,眸底皆是淡漠。
当日会在卧龙寺遇见陶令仪,不过是巧合。而他选择将她救下,只是因为她的身份:定国公陶郁林唯一的嫡女。
燕臻自幼便知,陶家不除,皇位不稳。
但近些年来,陶郁林在朝中可谓一手遮天,朋党羽翼不计其数,而他则忍辱负重十余年,步步退让。在多数朝臣眼中,他名义上是太子,实际上便如陶郁林驯养的一条狗,毫无体面尊严。
当日他到卧龙寺,本是为旁的事,却恰好看见陶令仪在亭中等人。
一个娇娇怯怯的大家闺秀却出现在荒郊野寺,燕臻立即心生怀疑,命人去查,才知道与她相约的乃荣氏二郎荣九川。
同陶家一样,荣家也曾是望族,近几十年来官场渐弱,商场却得意,族中财力只怕比内库更甚,他自然不会允许这两家修好。
更重要的是,两家相交之事,他此前竟全然不知,可见陶郁林的谋算与野心。
陶令仪算是两家联系的纽带,眼见她重伤,燕臻当机立断将她带回别院安置。
这一枚最精巧合手的棋,自然要握在手里。
而后陶令仪失忆,将他当成了荣九川,他便顺水推舟,正好将她留在身边,拖延时间去查两家往来细情。
一个月过去,两家早已生了嫌隙,对于燕臻而言,陶令仪的作用已经起到了,如今只是一颗废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