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不从周(98)
可那奇珍眼下就随意搁在桌案上,陆寓微拿起来一瞧,对着其中一面上“不可以”三个张牙舞爪的篆字,无语凝噎。
还真是跳脱啊。
怪道那多宝格上只搁着些精巧细致的小玩意儿,珍奇的宝贝,实际尽随手洒在屋子里,都是些寻常要用得上的物件,这才真正显出谢家的家底来。
园子里的管事说她将院子打理得很灵秀,陆寓微瞧着倒未必。其实更像是谢忱的品味,人到中年,花银子的姿态也显得和年轻时不同,不再是东一榔头西一锤子,一味跟着时兴的风潮,这屋子里各式物件背后的意趣,出奇的浑融统一。
而她呢,恐怕是住进来的那日,这院子什么样,今日仍旧是什么样,没太自己上过心。
十几岁的小女孩子,难得能有跳出闺阁的视野和机遇,眼光放得可高可远了,自己周身的一亩三分地,反倒不太能瞧得上眼。
她领着他四处走动,指着一块波斯挂毯说得饶有兴致,“陆大人,你瞧这挂毯,可是我特意淘换来的,多喜庆啊,上面绣的人物,据说是个掌管日月星辰的神仙。哎对了,还有一幅呢,绣的是他八个夫人,”四顾环视,面露疑色,“咦,挂在哪儿了……”
果然,难得有一处是她自己的手笔,就这么不着调。
兜兜转转,又领着他往里间绕,寻了半天,终于在正对着床榻的那面墙上寻着了。有些时候就是这样,一样的东西在固定的地方摆得久了,像是融到了一处,打眼前过都能瞧不见。
她指给他看,“这八个夫人,是创世的仙女,各个都本领高强,怀揣宝物。陆大人你仔细瞧,这个铺了天,这个引来了水,这个一起手就种出了满地粮食……这些是七个。”又指向最显眼的那个,“波斯人崇尚火,这个仙女是创造了火种的女神,她是大老婆。”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陆寓微心中直发笑。想想谢忱,十几岁时少年登科,举世风光无两的门下侍郎,独生的女儿,好像实在没承袭他的风雅。
但也不要紧,小娘子要什么风雅,她的可爱之处,那真是罄竹难书,至于中京那些王公贵胄家吟诗作画的小娘子,倒是风雅了,他也不太看得上眼。
陆寓微很给面子,没作声,她所指之处,他就认真欣赏。
这角度不太瞧得清,叫她遮去了一半,陆寓微往前迈了半步,略弯下身子,俯到与她差不多的高度。谁知她正好转过脸来,一句话都到嘴边儿了,惊得硬是生生顿住。
两张脸就这样面对面凑上了。两人一时都僵住了,一动不动。
离得太近了……谢郁文心咚咚地跳,忽觉这个场景十分熟悉,与她前日里将将开窍时,梦见的陆大人,如出一辙。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陆大人真的好高啊,弯着腰,仍是居高临下的。谢郁文茫然地胡思乱想,首先蹦出来的念头,竟是觉得自己站在他身边,就像棵小树苗,稍一用力,就能连根带起,胳膊一抬就能夹着跑了。
陆大人也正瞧着他,深沉的眸子喜怒难辨。谢郁文心思一动,目光朝下溜,忽然想去验证一下,陆大人的唇是不是真的瞧着很软……
眼睛比脑子都快,一个念头没转完,她的目光就落在了陆大人的唇上。咦,好像和梦里不太一样啊,陆大人的唇又是紧抿着,不太容易啃的模样……也不知道是搭错了哪根筋,像是看见了什么吃食,她下意识伸舌头舔了舔嘴唇。
很轻微的动作,陆寓微却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她的脸就近在咫尺,莹白里氤氲出粉嫩的红,陆寓微甚至不敢说话,只怕一启唇,就要挨上那丰润饱满的面颊。
小女孩子的馨香一阵阵往心里灌,将他的神识冲得四分五裂,只留下一幅幅有她在其中的画面。其实那日往南京府去,他带着她共乘一骑,那日在宜园里用饭,她喝得微醺时他揽了她一把,都远比此刻更贴近。
可青天白日里朗朗的乾坤,比黑灯瞎火的旷野更能瞧得分明,她眸子里悄然的悸动,微微发颤的睫毛,轻轻耸动的鼻翼,略探出唇来溜了一圈儿的粉嫩舌尖……
后知后觉地漫出一点儿清明的神思,这还是在她的,哦现在是他的,卧房里。
那些清晨醒来时的残破的梦影,黏腻冰凉的触感,扑面而来。一时间,一股如触电似的冲动向下涌。
只见她低垂着目光,露出探究的神色,陆寓微终于开了口,声音暗哑,“小娘子在瞧什么?”
这声音也很奇异,谢郁文叫他几个字便闹得半边身子酥酥麻麻的,说话都没法过脑子,“我瞧陆大人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