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不从周(83)
这样一问,梁王却生出些欢喜来。谢小娘子自然不是狂妄的人,可就是太明白、太知进退了,他频繁示好,她都油盐不进,一点儿也不肯稍加辞色。
而这回,她终于肯念他的好了。
不像与陆公……想到陆寓微,梁王有些酸涩。上回在宜园吃了顿饭,席上谢小娘子对陆公的熟稔与亲近,怎么看,都与对他的态度大相径庭,她是真正把陆公当作自己人。
他也好想要陆公的待遇啊。
梁王精神一振,会有的,谢小娘子这不是领会到他的真心了吗,希望就在不远的前方。薛昌龄算是彻底出局了,没有了婚约,谢小娘子就该看见他了。
“殿下,”谢郁文却听不见梁王的九曲回肠,一句话就将他跃跃欲试的兴头,浇了个灭,“阮姑娘那两万两银子的赎身钱,回头我让人给殿下送去吧。为了郁文的事,殿下出人出力出心思,怎么还好叫殿下出银子呢。”
梁王耷拉着眉眼,混似个受了委屈的少年郎,“小娘子还是把我当外人。两万两银子而已,小娘子用得着与我分那样清楚么。”
又来了又来了,他又开始说胡话了,这要让她怎么接。谢郁文笑意不改,心中却有个小人开始捶胸顿足地叫嚣起来,不把他当外人,还要把他当内人么!
谢郁文只得含笑道:“殿下这说的是哪里话,亲兄弟间还要明算账呢。再说了,即使没有这两万两银子,殿下为了谢家出力的这份心,谢家上下也会记着的。”
什么谢家不谢家的,梁王不太满意,心直口快地纠正她,“不是为谢家出力,只是为小娘子您出力,这不一样,可不能搞混了。”
行吧,谢郁文彻底服气了,懒得再与他争这言语上的短长。也不知道梁王这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逞上几句口舌之快,是能让他挣银子吗还是怎么着,真是幼稚得很。
对付脸皮厚的人,也没必要撑端庄有礼的场面了。反正在梁王面前,她没少说逾矩的话,谢郁文索性随意了起来,“殿下,那郁文就与您明说了,往后这种事儿您还是少做——两万两银子赎美人,传扬出去,殿下当这名声好听么。官家不日就要进城了,您让官家怎么想?”
真心话往往就是一气儿说出来了,便收不住。谢郁文扫了眼梁王,明明坐那儿不动时很英挺一个人,也算是俊朗端正的眉目,怎么一开口一起身,就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不正经的气息?
这么想着,谢郁文又继续说:“殿下大约还颇为自得吧?这些年,您端着一副安于逸乐的摆烂行状,自认为是在昭示心迹,好向官家表明,您没什么肖想,只想安稳度日。可是殿下,人心并不是恒常的,孟浪的姿态摆久了,是很容易忘记本心的,作伪慢慢就成了真,气性也消磨没了。殿下当真乐意,自己成为那样的人吗?”
“古往今来,摆烂这条路走的人多,不是因为没有别的路可走,而是这条路最容易。官家是圣明天子,目光如炬,哪里就至于到这个地步了呢?殿下这样做,不单是看低了自己,还看低了官家。”
梁王已经听得呆住了。他不明白,他分明是在向谢小娘子百般示好的,她怎么就绵里藏针的,几句话绕到了这么戳心窝子的话题上?
他是亲王,是官家胞弟,为臣之道上与满朝臣工皆不同,这可是他心底最敏感、最有份量的不宣之秘。可谢小娘就这么大喇喇地说出来了,还说得这么走心。
梁王叫她一提点,愣怔细思,一时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可慢慢地,梁王心中泛起了点儿荒诞——这场景,这氛围,这提点他的腔调,简直熟悉到了诡异的地步。
……
梁王忽然恍然大悟——
这一刻,谢小娘子好像陆公啊!
可不知怎么的,梁王觉得很受用。陆寓微耳提面命戳他肺管子的时候,他碍于陆公威严,不敢抗争,寻常呢,若做什么事儿时,想着可能会叫陆公知道,也会收敛一二。
而她方才那番话,虽也有那么些薄责的意思,可梁王一点儿都不反感,当真听进了心里去。一边顺着她的话思考着,一边还由衷钦佩谢小娘子的练达洞明,同时竟还品出了丝甜来——谢小娘子这样为他着想,终于是将他当作自己人了。
至于她怎么忽然就这样肖似陆公了……梁王有意无意地略过了。
梁王回过神来,一点儿不见恼。乖顺地点了点头,朝她一笑,那笑里竟还有些腼腆,“小娘子这番话说得真好,我从未这样想过,还要多谢小娘子一语惊醒梦中人。”
谢郁文本以为梁王至少会有些不开心,不开心了,说不定扭头就走了。可全不是这样,梁王和颜悦色的,语气甚至很诚恳,真像是很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