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不从周(67)

作者:绿皮卡丘

那禁军愣了愣。官家行銮将近,鸣春山警跸,今日是第一日,此间禁军尚不及熟悉情况。谢家人自然不该拦住,可这马车中人是否真是谢家人,且待要向山上去请示,并不肯立时放人。

眼见情形胶着,亲随队伍中的邓长青忙走上前来,拎出块腰牌在那禁军眼前一晃。那禁军脸色立时变了,又见两人勾肩搭背的,背过身去好一通嘀咕,山门前的禁卫总算恭恭敬敬让出了路。

走上了山道,谢郁文隔着车窗,朝邓长青问道:“是陆大人给的腰牌?”

邓长青说是。谢郁文没作声,又朝外头看去,只见蜿蜒的山道上,每隔三丈远,就有一名禁军伫立在道旁,绵延不绝。青葱幽静的春山,今日显得森严肃穆,仿佛连鸟雀都噤了声。

嚯,好大的阵仗,谢郁文一哂,往后她回自己家,还要过哨卡了。

到了自家园中,这情形仍没见好,四处皆是目不斜视的禁军守卫,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行到谢忱处,却见正厅上坐着的,赫然还有陆寓微。

今日鸣春山上的关防布置,正是陆寓微亲自指挥,外间事毕,恰好来拜会谢忱。

南京府上的事恰说到一半,端起茶盏才要入口,余光中晃晃悠悠撞进一抹亮色,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陆大将军,心中突地一跳,一口热茶竟呛在了喉咙里。

有六日未见她了,陆寓微数得仔细。一日想见她的心比一日更甚,尤其昨日,满城风言风语,都在传那薛家郎君来向谢家小娘子下聘了,更叫他辗转反侧了一整夜,于是今日天还没亮,就借着公事的由头,来鸣春山上探个风声。

他强掩住口,想抑住咳嗽声,可厅上寂静,那声响实在很难忽略。谢郁文走上近前,见陆寓微咳得面红耳赤,疑惑不已——她回自己家而已,陆大人怎么瞧见她和撞见了鬼似的?

陆寓微忍不住拿余光往她身上瞟。在谢忱面前,她倒还是规规矩矩的,端庄与他见了礼,在谢忱身侧坐下,也不插话,仿佛真是个徵静听着大人谈话的小娘子。

关乎巡幸的公事终是要谈完了,陆寓微绞尽脑汁,想多寻些话头来,好在这鸣春山上多挨些时候。可没法子,他沉默寡言了二十多年,也不能指望骤然就开了窍,忽然就能言善道起来。

厅上的声息渐冷,陆寓微又提起茶盏,心中较这头茬的明前龙井更为涩然。眼见着只得先告辞了,却是谢郁文开了口,生生将他拽回了厅上。

“爹爹,”她灵动的眼眸在谢忱与他之间遛了个弯儿,“前阵子我听陆大人说,早年间,爹爹于他有大恩——爹爹怎从未同我说过,可真有此事吗?”

谢忱十分意外。他与陆寓微虽曾同在周军帐下,一路瞧着他从勇武的少年郎,长成冠领三军的骁将,可两人平素并无多少交集,他于陆寓微有大恩这话,更无从谈起。

谢忱只怕是谢郁文听岔了,有些为难地瞧着陆寓微,“昔年在军中,我与陆公无甚深交,至于辎重兵械上的襄助,也不过是匡扶周室,各司其职而已。‘大恩’二字,陆公实在言重了。”

陆寓微没防备她竟当着他的面将此事挑破,也有些措手不及。倒不是有什么不能说的,只是前尘旧怨里的往事,太过沉重,贸贸然抖开了,生怕戳开的是积年累月的伤痕。

可她既然提起了,陆寓微也只得据实说,“不是在军中,是前朝恭帝时。”

谢忱与谢郁文俱是一震。

陆寓微一手摩挲那茶盏,慢慢回忆着旧事,“前朝恭帝时,皇权旁落,萧太后族人独揽朝纲。其时,一位参知政事以死谏上书,揭露萧氏二十八条罪状。奏表一出,萧太后震怒,赐死罪,并夷三族。满朝文武皆避之不及,唯有谢公,不惜自身,为同侪发声奔走,螳臂当车,虽于大势无补,却保下了参知政事的三族,改夷族为流三千里。可谢公也因此开罪了萧氏,仕途断送。”

前朝纷乱,此刻想来,久远的已像是前世的事。陆寓微的声音平波无澜的,谢忱叫他慢慢牵着,走入了回忆中,半晌,点了点头,“参知政事陆宏道陆大人,是我的座师……”

早蒙了尘的姓名,才说出口,便戛然而止了。谢忱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陆寓微说正是,“陆宏道是在下的祖父。承谢公大恩,得以在兖州苟活的,有在下,以及在下的父母。”

谢郁文在一旁静静听着,心绪却激荡。陆寓微说得简略,三言两语的,便将乱世间成百上千人的命运说尽了。后头的事他没提,可算算时间,流放兖州时,他不过是个三五岁的幼童,是如何挨过那样艰难的岁月,还练就了一身卓绝的骑射功夫,其中辛苦,实在难以斗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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