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不从周(247)

作者:绿皮卡丘

说着,两人才转过身去,对梁王行了他帝王生涯受到的第一个礼,“从此往后,国朝就仰仗官家了。”

大局既定,这时候再没回头路让他撂挑子不干,所以这一礼,梁王——不,官家,他虽受得别扭,却也没辞,胡乱朝谢忱拱了拱手,“往后还要靠谢公多费心帮衬。”

真是尘埃落定了吧,谢郁文安下心,闻言笑出声来。周昱斐这个人当天子,往后爹爹在朝,应当会有很多恨铁不成钢、窝火又发不出的时候,他在鸣春山上砍柴太久了,也不知道一朝回朝,能不能过得惯。

天光逐渐大亮,朝阳从云层后头迫切地扑腾出来,初雪时霁,会是一个暖洋洋的冬日。宫门前的兵马渐渐散了,上朝的群臣集毕,一个个都觉出些不对劲儿,格外静默,循着内侍指引,鱼贯而入,列队到文德殿上去听圣谕。

谢郁文闲下来,在通远门处侯着,也不着急,只尽情地徜徉在自由而生动的空气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嗒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通远门前东侧的甬道上,一骑绝尘飞驰而来,在她身前停下。

正是陆寓微,谢郁文先上下打量他,完好无伤,甲胄上都没溅上一点儿血,想来是战况并不激烈。陆寓微在她之前开口,面色无悲无喜,“官家跑了。”

谢郁文一怔,跑了?还有这种事?陆寓微又指了指股侧扆崋,“不过大腿上中了一箭,很深,没入股中。那地方离主脉太近,当时就血流如注,不可能活得下来。”

死了?谢郁文有些恍惚,忽然想起那张讨人厌的面容,不止一次在她眼前得意洋洋地晃悠:

“论拔箭的本事,朕若称天下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真是天注定啊。

谢郁文摇摇头,“大约能留下一条命。”

不过确实也无关紧要,文德殿里,梁王即位的旨意已经宣了,一位逊了位的天子流落在民间,不论有没有命在,都只能当是死了。

陆寓微瞅着她的脸色,又抛下一个噩耗,“遥遥被官家带走了。”

谢郁文大惊,“你说什么?”

“官家从皇仪门进内廷,正好撞上梁王遣去带遥遥出宫的人,官家大概是想抡个人质吧,便裹挟着她一起逃,还一直拿她放在身后当垫背的,所以我没能一箭取官家性命。”

谢郁文脸色惨白,没想到自己最后还是负了遥遥,带累她陷入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中......她噙着泪追问:“往哪里逃了?派人在追了么?我要去找她。”

陆寓微忙说在追了,“百多人在追,就算最后不找着官家,定然也会将遥遥找回来,你放心。”

说着,终于将她搂进怀中,结结实实的触感,叫两人都心神落定。宫门前紧紧相拥,太点眼了,可两人都顾不上那些,这样艰难的一条路,终于叫他们等到了乌云散尽,在初雪放晴的这一天。

陆寓微的声音落在她耳边,“你有什么打算?要先回余杭吗?”

谢郁文在他怀里摇头说不要,声音闷闷的,“先等遥遥回来了再说。我听她的,她若要回江南路,我便同她一道回去——你呢?而今满天下都由你去了,你准备去哪儿?”

陆寓微说中京,“先在中京待一阵儿......谢公要入朝,往后定然就常居中京了。成亲总要有家中父母在,我们先在谢公跟前把亲成了,往后你爱去哪儿,我都随你去。”

真好啊,骤然开朗的生命,有了无限的选择,真正是满天下都去得,随心所欲,恣意妄为。

谢郁文拉着陆寓微朝宫外走,顾左右而言它,“中京城我不熟——哪有好吃的点心?我饿了,我要吃早点。”

“我府上的厨子最好,南边来的,指定合你的口味......你别打岔,我们什么时候成亲?”

“这事儿你得去问我爹......我想去街上吃,热闹,有意思。”

“我早问了,谢公说都随你的意思,你别搪塞我,究竟什么时候?”

“哎呀你急什么?”

“我当然急......你不急?当时在鸣春山上,不是你吵着要成亲的吗?葭葭,你变了。”

“那时候情况不一样......”

谢郁文又一次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运。生在战乱年代,可从小没受过丁点儿流离之苦。幼年丧母,可爹爹给了她不止双倍的信任和爱。十八岁上接二连三遇到乱七八糟的事儿,净惹麻烦的未婚夫,不省事的自家亲戚,好容易遇上喜欢的人,却又不小心惹毛了全天下权力最大、且最不讲道理的昏君,无数的伤痛与困苦,好在今天,一切都结束了。

跨过去了,往后应当又是顺顺当当、光明灿烂的每一天吧。一定是这样的,她的人生,会继续很幸运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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