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不从周(2)
鸣春楼名声虽大,却是老少咸宜、宦民同乐的去处,平常自也是门庭若市的,但像这样引得路人纷纷驻足瞧热闹,必是楼里出了事。
徐徐十分担忧,“小娘子,您先在这儿少待,我且去瞧瞧。”
谢小娘子却撇开徐徐的手,二话不说快步上前去。徐徐见拉她不住,连忙三两步跑在前头,护着她格开一众围观群众,进到门下去。
走得近了,方才见得是个锦衣玉服的贵公子在门前喧哗闹事,身边跟着三个小厮。楼中的大掌柜亲自陪着小心,深知这是个得罪不起的主,全不敢辩解,只躬身赔罪。
这当口,一倏忽见到东家前来,大掌柜一惊之下稍觉宽慰,却也顾不上礼数,只好满面愁容地朝她欠了欠身。
贵公子背着身子,一时未瞧见她,只顾自高声叫嚷:“……松月楼的熬鸭吃过没有?啊……要先将那填鸭先炸、炸至金黄酥脆,再和入那个什么……照,不是,糟烧酒,拿文火熬煮。你们这清汤寡水的,拿来糊弄谁呢?啊?也真好意思!”
谢小娘子听他说得支离破碎,只觉莫名其妙,便招来楼中伙计细问。
伙计好不无奈,“原本也是小事——不过这位公子吃完了席,觉着我们的菜味道不正宗,发了几句牢骚,嚷嚷鸣春楼徒有虚名……想来公子是外乡人,头一遭吃我们余杭菜,不合口味也是有的。谁想楼下跑堂的三胜,昨日才来的,莽撞得很,没看清人,便回了两句嘴……”
伙计抹了一把汗,“实在这两句话说呲了,生生把这位公子从门外又勾了回来,大约也是喝高了,当时就要寻掌柜的理论,喏,这不就炸毛到了现在。”
嘿,怕是个刺头货啊,谢小娘子听完来龙去脉,心中一哂。
这鸣春楼的大掌柜姓钱,从前也是跟在谢忱身边的亲随,商场上的人精了,不然也不会叫谢家委任这样重要的差事。若这位八面玲珑的钱掌柜都没能将局面圆过去,那这贵公子,不是从小叫人养得无法无天,便是有些憨傻。
谢小娘子凝神看去——这人身量颇为魁梧,一袭绛色锦袍惹眼得很,折枝牡丹的纹样端得是团团富贵,动静间隐隐见织金流丽……她顿觉糟糕,这可是织造署特供入京的式样,偶有流传在民间,一匹可沽万钱。
可惜了这样漂亮的锦缎,此刻七扭八歪地蜷在这酒气熏天的贵公子身上,他说到激动处,还忍不住要展臂一抡。
贵公子应吃了不少酒,这一振臂,没控制好力道,一个踉跄往边上跌了半步,身子一歪,这才瞧见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二位姑娘。
逆着春光,近处那小娘子明丽鲜艳的容色兜头向他砸过来,顷刻间,满腹牢骚皆窒在了嗓子里,半句话都说不出。
贵公子跌得头昏眼花,恍惚见那小娘子略凑近一步,盈盈一张脸衬着垂过肩头的青丝一把,在轻柔的春风里漾啊漾的,勾着翩翩衣袂,仿佛是话本子里的小仙女。贵公子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此刻竟像是魔怔了,迷蒙地伸出手去,直想抚一抚小仙女的脸颊,“小美人儿……”
立在后头的徐徐大惊失色,挥起一巴掌就要将这登徒子打醒。谢小娘子倒只侧了侧身,不轻不重地将贵公子的手臂拂开,清了清嗓子:“公子,您想是在中京城住惯了,头一次来我们余杭做客吧?”
啊,小仙女的声音可真好听……虽然对着他说话没什么情绪,清泠泠却软糯糯的,像是夏日里吃的冷圆子……咦,慢着,小仙女说什么?
这人醉得糊里糊涂,可“中京城”三个字也叫他醒了一半酒,狐疑地瞪着她,想要发问,张口结舌半天,也没拼凑出一句整话来。却见小仙女忽然唇角一勾,竟朝他笑了……他如遭雷击,迷瞪瞪地仰着头,小仙女的话就漏听了大半。
“……公子先歇一歇,好不好?”
好不好?还能有什么不好?他不假思索,点头如捣蒜,“好,好,回本……回我府上,小美人儿……小美人儿一道去,来我府上作客,我叫人拿全天下最好的梨花白招待你……”说着,便挣扎着起身,要来搀她的手。
怎么回事?谢小娘子忍不住眉头一拧,礼貌的笑意也快挂不住了——天下初定,国朝百废待兴,这才三五年功夫,中京城中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不晓事的纨绔?
她略退了一步,并不担心真会叫这没成算的废物公子掳了去。见她只身带着侍女出现,鸣春楼中早有人去传信,收拢了远远缀在外侧的护卫,此刻皆候在了暗处,一声令下便能将这不知所谓的醉鬼拧成麻花。再不济,往东去一个街坊就是余杭府衙,城中四处皆是宿卫,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叫她谢家的姑娘,在余杭地界上出半分差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