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不从周(194)
陆寓微觉得自己快忍得发疯了。他一介世家公子跃马提刀挣功名是为了什么?不就为了有朝一日离开兖州苦寒之地,不用再忍气吞声,能抬头挺胸、昂首阔步地过活?可结果呢,征战小半辈子,拿命换来的功勋,一样叫那位天子随心所欲踩在脚底下,自己娘子受了屈辱,他连要问清楚原委都只能忍着,这日子,真得赶紧有个了结才好!
他面色极差,虽没言语,谢郁文也明白他的苦恼。黎明前的黑夜嘛,总是最寒冷、最难捱的时候,所谋者大,受点委屈也是没法子的事。她几乎是叫满城人捧在手心上长大的女孩儿,遇上官家被如此对待,此刻倒也不觉酸涩,只激起她无穷的胜负欲,满心是蓄满力要雪耻的豪壮之情。
大约女孩儿天生就更有韧劲些,男人总爱搞宁折不弯那一套,他们管这叫气性。谢郁文垂目看陆大人,只见他气得眼角眉梢都发抖,薄唇紧紧抿成条直线,脸色冷得快滴水成冰了,一边还强压怒意,捉着她的手,细心清理伤痕。
谢郁文暗叹一声,倾身在他脸颊上啄了一下,轻快道:“你和旁人置气,也别在我面前甩脸色嘛,难不成你是怨我?”
当然不是!陆寓微攥着软巾子,抬头仓皇看她,“我是当然不是怨你,是——”
谢郁文也知道,不过是想逗一逗他,怨气盛在心里没一点好处,实在不能抒解,只能用旁的快乐去压过。她柔柔一勾唇角,又在他唇上落下一吻,霎时截住他未出口的解释,相对摩挲,犹不尽兴,又在他下唇上轻啮。
半晌分开,两人都是气息不匀脸红心跳的狼狈样儿,陆寓微的怒火呲溜一下就叫她的柔情浇灭了,此时反应过来,又受用,又觉不足,直起身来,手上不松,稍一用力便将她拉近到咫尺之间,沙哑着出声,“葭葭,你今夜不想睡了?”
当然只能逞一逞口舌之快,陆寓微也不忍心真让她不睡觉。料理完了,他眼睁睁见她回床上躺下,吹熄了灯,自己倒停在原地踯躅无措。
他心肝儿上的姑娘就在眼前呵!外头是东南边镇兵戈扰攘的夜,里头是年久失修朴素陈陋的屋,此情此境,与“良辰美景”四个字风马牛不相及,可陆寓微却心潮澎湃。
她这样近,触手可及,卧在床榻上,呼吸逐渐匀停,有种抚平人心的静好况味。陆寓微顿了半天,终于挪动步子往坐榻上和衣躺下,也不管她是不是还醒着,只朝前说了声有事就叫我。
隔了好一会儿,才听她闷闷“嗯”了声,陆寓微阖着眼,掩不住扬了扬唇,也不知打哪儿来的莫名欢喜。原来她也没睡着,是紧张么,还是悸动,总之和他有着类似的心思......
要留神听她的响动,陆寓微不敢睡太沉,辗转反侧不知多久,忽然一个激灵醒透彻了。警觉坐起身来一瞧,外头天色仍擦黑,看来只过去不到半个时辰,正疑惑是什么响动,忽然听见两声痛苦难耐的低吟。
是葭葭。陆寓微神色一凛,忙凑到她床榻前探看,只见她阖眼翻来覆去扭动身子,右手覆在左肩上,想抓弄又无从下手,脸色几乎煞白,犹挂着泪,显是痛苦极了的模样,却仍紧咬着下唇不肯尽喊出声,几乎要咬出血来。
陆寓微急得没法儿,一迭声唤着葭葭,“是伤口疼吗?”
谢郁文已经疼得恍惚了,迷糊间睁开眼,辨认半天才意识到是他,委屈喊了声庭兰,“我疼......”
陆寓微被她一喊,心都揪紧了,手忙脚乱地将她在肩头乱蹭的手拂开,“乖乖,别抓,别抓,伤口要是抓开了,还要再疼一回。”
伤口愈合生肌的时候就是这样,钻心的疼痒,根本没法消解,只能硬抗,何况官家不知安的什么心思,给她用了水龙骨那样的猛药,等麻醉药性一过,发作起来恨不得能将伤处剜下来,且有好一阵要难受。
谢郁文被他制住了手,没法往伤口上挠,眨眼的功夫便受不住,尖声哭喊起来,一边剧烈扭动身子挣扎,要将手抽开。可她哪能敌过陆寓微的力气,抽了两下抽不过,剧烈的疼痒迅速垒满每一寸经脉,只觉快要叫那漫天的难受淹没了,又急又气,呜咽着冲他发脾气,“你放开我!我疼,我好疼呜呜呜......”
太难忍了,抓不着挠不透,只能扭身去往床围上撞,企图蹭着那坚硬的棱角缓解难受。陆寓微见状,忙用力圈住她,急得语无伦次,“葭葭,葭葭!你这样会伤着自己的,你看着我,别去想,别想。”
谢郁文被他拦住,泪眼朦胧地转过脸来瞧他,那痛苦到几乎狂乱的一眼,叫陆寓微心痛到不能自抑,只恨不能代她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