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不从周(191)
陆寓微瞥了眼庾娘,不知道葭葭与她露了几分实情,犹豫了片刻该如何开口,只含混道:“我本不想进城来的,只是那位......是个娇贵人,不肯在城外扎营,硬要进城留宿,我只得陪着来安顿他,夜宴歌舞都热闹完了,他才尽了兴肯作罢。明日一早城外拔营,我还有要紧事要布置,伺候完了那位,便赶着出城,谁想正巧碰上了你。”
陆大人口中的“那位”自然是东海王世子龙茂之,谢郁文见识过“那位”的癖好,眉头轻蹙,探身朝陆寓微胸前嗅了嗅。还算如常,没什么脂粉味,她勉强“嗯”了声算是答应,陆寓微见状,赶忙撇清,“你别误会,我可没有陪着那位胡来——我不过在外头看着。”
谢郁文想着那个场景,也觉得好笑,不由感慨那龙茂之脸皮真厚,在陆大人冰冷眼神虎视眈眈下还能自如自在揽美人入怀,这是种能耐。
她不由咧嘴笑,“看来那位不是个好对付的。”
陆寓微这时候却没心思讨论龙茂之,旁若无人地伸手朝她肩上略一探,小心将外衫拂开道口子,检视里头伤处,忽然面色一变,“伤口在渗血......你觉得冷么?”
陆寓微在军中摸爬滚打了半辈子,自然知道中箭的凶险,绝不是闹着玩的,尤其是剜出箭镞伤口没长好的时候,但凡吹风受累染上寒热,能不能熬过来,只能碰运气。
他焦急去按伤口,一迭声问:“箭镞什么样?有没有生锈?用的什么伤药?”
谢郁文想起来也觉得自己心大,那时候竟什么也没过问,只将一条性命全交在官家手上,用什么药都由他高兴。
她答不上来,还是庾娘在一旁看不过眼,跟着喊了声陆大人,“谢小娘子饮了药酒,睡了一个多时辰,没瞧见那些,您问了也是白问。箭镞是骨质,入肌理不深,取出时仍完整没豁口,应当无虞。小娘子的伤口我也瞧了,用的是水龙骨打底的伤药,药性烈,等麻醉药效一过,只怕会极不好受,可活血生肌的效用好,只要捱过这两日,往后应当就能平顺了。”
陆寓微听罢,忙对庾娘道了谢,又问道:“这位小娘子懂医理?”
庾娘微笑说略懂,“陆大人喊我庾娘就是。”
陆寓微点头,略一琢磨,换上请求的口气,“庾娘,能否再劳你照顾我们葭葭两天?陆某定有重谢。”
庾娘视线在陆寓微与谢郁文之间打转,摇头说了声不必,“我与谢小娘子有约在先——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即便陆大人不说,我也不会撂开小娘子不管的,您不必挂心。”
这样最好不过,军中虽然有随侍的军医,可照料她多有不便,临时往遂安城里去找大夫,也得颇费一番周章。葭葭身边的人,想必她心中有数,自然是信得过的,陆寓微不疑有它,又道了声谢。
说定了,陆寓微回过神来又看向怀中人,忽地想起适才庾娘一句话,让他觉出异样——水龙骨打底做的伤药?这玩意儿他熟啊,旧年周军麾下最常备的药,药性烈,效用快,唯独疼起来不好忍。水龙骨不易得,民间等闲也不愿用这种药,寻常大夫亦不会往一个女孩儿身上使,怎么会叫她碰上了?
替她料理伤口的人......是谁?
陆寓微且惊且疑,也顾不得庾娘在场了,就要深究,马车却恰好行到了驿馆,外头的参领恭谨来请他下车,“陆督使,您稍待,下官先去安排。”
参领没多久回转来,面有难色,“陆督使,真是不巧,世子手下人今日将驿馆给包圆,驿丞好容易才匀出两间空房来,多的是再没有了。您看是不是要下官再领您去别处看看......”
真是不巧?那可太巧了。陆寓微不以为意,打横抱着谢郁文下车,大手一挥,直将参领打发走了,“就这么着吧,不碍事。”
庾娘在一旁听得分明,其实确实不碍事,她与谢小娘子住一间,也方便照应,只是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意思。微微一哂,悄然向谢郁文递去一个探寻的眼色,却见她一手攥着陆大人袖口,含笑朝她眨巴了两下眼,立时什么都明白了,主动朝陆寓微道:“明日一早我来查看小娘子的伤,现下就先去歇息了。”
陆寓微答应得坦荡,那大义凛然的模样,真不像是要同相好的女孩儿夜宿一屋,而是领了军令要去戍边。
告别了庾娘,陆寓微径自揽着她往客房去,谢郁文在她怀里“哎”了声,小声问:“就这么大摇大摆来了驿馆,要不了两天,整个江南路怕都要知道啦,合适吗?”
陆寓微轻哼说怕什么,“从前我就是太规矩了,才落到眼下这步田地,还害得你受了这样重的伤。往后我就得狂一点儿,人人都说我陆寓微桀骜不驯,从前我还纳闷儿,我不就没冲那些人迎笑脸吗,怎么就算是桀骜不驯了——我这就给他们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桀骜不驯。现在这样正好,知道了就知道了,索性撕破脸皮,我也不想再藏着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