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不从周(176)

作者:绿皮卡丘

谢郁文叫他那架势唬住了,不由“哎”一声,小声嘀咕,“您会不会啊?”

官家竟也没恼,停下手里的动作,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朕是军中长大的人,给先帝拔过箭头,给自己接过骨,你说朕会不会?”

......算你能耐行吧。谢郁文没再做声,别过脸去不敢看那血肉模糊的场景,算是默认了。官家复又低下头去,细细将碎瓷片一点点挑完,拿出纱布仔细缠好,这才出声,“另一只手。”

她伸出左手去,官家照样处理完,终于放开了她的手腕,拍拍手说成了。

谢郁文长出一口气,这双手好歹算是保住了,出于礼貌想道声谢,刚张口却又闭上了。

......她这样,不就是他害得么!她谢个鬼啊?

谢郁文不动声色地往外挪了挪身子,试图离他远点。官家将一应物什往木箱子里归置完,一抬眼却见人又缩回了角落,讶然扬了扬眉,“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谢郁文,你可真出息。”

谢郁文其实不太明白,官家这会儿怎么又能心平气和同她说话。他太善变了,喜怒无常,她实在摸不透圣心,可结结实实领教过他的可怕之处,索性收起一应心思,什么插科打诨、大智若愚的做派都舍弃了,从此只小心谨慎对待。

她欠了欠身子,敛神回应道:“叫官家费心了,民女往后一定小心谨慎。”

官家“哦”了声,夸张地表示疑惑,“你还知道要小心谨慎?朕只当你谢郁文这辈子都不认得这四个该怎么写。”

她只好勉强牵唇,“官家说笑了。”

官家沉默了片刻,忽地又问她,“适才你是想去给陆寓微通风报信?”

谢郁文猝不及防又叫官家挑开了问,原只当他是不会再提这茬了。这话其实问得也多余,左右她怎么解释他都不会信,只得恭谨地说些废话,“民女并不知道陆大人眼下在何处,至于那掌柜的,一介无权无势的平头百姓,要寻到陆大人比登天还难——民女并没有做这样的事。”

官家不置可否,“那你们偷摸在说什么话?”

谢郁文无奈,将那掌柜的与她说起的两句生平复述一遍,“离乡两年,他问起余杭故人的近况,民女不过与他多聊了几句,没什么偷摸的。”

“这么说——”官家定睛看她,“朕是冤枉了你了?”

一条人命,他却只字不提。掌柜的临终前的神色在眼前浮现,谢郁文心头一抖,阖眼忍住喘息声,“官家圣心自有定夺,不该由民女置喙。”

她始终平波无澜地应对,官家倒不太满意似的,声气又不怎么好了,“谢郁文,你别阴阳怪气地和朕说话,朕知道你心里怨怼——朕早和你说了,此趟微服是军国大事,哪能由得你胡来,乱了大计?朕再与你说一次,别想着与陆寓微通风报信,也别打什么歪主意,就在朕身边安生待着。朕忙得很,没工夫再来料理你,你听明白了么?”

好得很,谢郁文在心中冷笑,就该这样,都撕破脸皮了还装什么和善?官家朝她横眉冷眼没好口气,她反倒觉得对路了。

心中这样想,脸上的笑却愈发乖觉,整个人仿佛没一点脾气,仰脸朝官家点头,“官家放心,民女记下了。”

◉79、第一更

今日的车程显较昨日坎坷些,大约是慢慢行到了山势起伏的地带,颠簸起来,比昨晚更不好受。

走了估摸有两个时辰,一行人在临近街镇上停下歇脚,谢郁文皱着眉头跟下车,没走两步,胃里猛地翻腾上来一阵恶心,一时连仪态都顾不得了,揽住头发就弯下腰,往路边好一通吐,好半天直不起身来。

边咳嗽边漫不经心地想,她身子骨好得很,什么时候有晕车的毛病了?一定是叫官家给恶心坏了。

完事儿了慢慢抚着胸膛起身,随手将头发往后甩,满不在乎地一抹嘴角。她这辈子就没这么狼狈过,旁人眼里完美的天边月,转眼间就一落千丈地跌落尘埃里。可全无形象地吐了一场,倒身心整个舒畅起来,有种奇异的扎实而泰然,一无所有后一身轻,时刻能无所顾忌地奋起反扑。

爹爹说得不错,女孩儿最要紧的品性不是什么纯洁啦知礼啦,而是坚韧。她不是什么娇弱名花,她是凛冽风霜压不夸的芦苇。

谢葭葭你得支棱起来。她想攥拳头给自己打气,一缩手,才想起来掌上还缠着纱布呢,疼得倒吸凉气,鼻子眼睛不由缩成一团,眯眼皱眉的一瞬,眼神却好极了,一眼扫见对过酒肆的背街处,分明是官家正侧身听人说话。

谢郁文心中一凛。那人只作布衣百姓打扮,显然不是一路跟随的禁卫。

说是微服出巡,实际他始终在同外头人传递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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