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不从周(163)
官家还挺体贴,特意不叫永安郡主随世子再回东海,只留在鸣春山上,不日便一道随圣驾回銮中京城,届时从内廷按宗室郡主仪程发嫁,亦准许郡主亲族离开封地,往中京城观礼,以示皇恩浩荡。
如此安排,名义上是给郡主与梁王大婚前相处熟识之机,实际上呢,里头的名堂海了去了。
梁王得了密旨就万事不愁,只顾上永安郡主跟前儿沾沾自喜去了,后头的安排半点不在乎。可旁人就不一样了,陆寓微是三司副督使的眼界,闻讯直叹官家手段高。
不叫永安郡主回东海,而是从内廷发嫁,这是打从一开始就要割裂,既防着永安郡主有异心,也是一重保护,毕竟许了周昱斐密旨是不是,永安郡主身上东海国的印记自然越淡越好。
当然,这还都是细枝末节的缘由,最要紧的一桩,便是赐郡主亲族往中京城观礼。
陆寓微暗自思忖,若东海王脑袋灵光,这时候定然托个病推了,只派个无关紧要的王子或尊长列席。若非如此,真大摇大摆进了中京城,多半没命再出去。
不过也难说,龙堃绝非庸人,只论看过的世事,官家与他陆寓微加一块儿拍马也赶不上,先帝都不敢冒进的对手,哪能小觑?官家视此为契机,于东海王而言又何尝不是!这个局布得太光明正大,太堂而皇之,官家等着看东海王会不会往里跳,东海王没准儿将计就计,埋伏好了黄雀,自己开开心心去当那只蝉。
一场大婚,除了身在其中的两个当事人别无所求,周遭的每一方势力都在蠢蠢欲动。
陆寓微也不例外。官家与东海王一场剑拔弩张的局,正好让他去将水再搅得浑一些。
背后的军国大事不少,陆寓微一面筹谋自身,一面静等着官家宣他商议布置。
没叫他久等,赐婚圣旨出来的第三日上,官家便召他觐见。大约是自觉一盘大棋下得不错吧,几日不见,官家更显得胸有成竹,气定神闲后头是掩不住的骄矜。
官家似笑非笑地瞧着陆寓微,“陆卿歇了几天,心情好点儿没有?”
没什么好不好的,他有把握,自然不会在这时候消沉。可太健朗了也招人怀疑,陆寓微特地洒了点儿酒在袍角,做出形容憔悴却强行支棱起来的模样,听官家如此问,黯然垂头应了个是,“臣尚好,谢官家垂询。”
官家上下打量了他两眼,直皱眉头。真就还好,能动弹,浑身酒气,脑子倒算清醒,再缓两天,应当勉强能用。
也随他掰扯,官家不理会他,叫了坐,直奔主题,“今日朕宣陆卿来,还是要说说东海王之事。”
陆寓微明白官家的意思,顺着说道:“臣听闻了梁王与永安郡主大婚的旨意,官家圣明,一旦东海王踏足中京,便是朝廷的大好时机,若事成,一场大战消弭于无形,于国朝、于天下百姓,都是幸事。”
“哪有这么容易,”官家不为所动,只一哂,“且不说东海王会不会上钩,即便他真有这个胆色,单枪匹马赴会中京,你当东海国二十万雄兵是摆设?龙堃是心腹大患,他那世子龙茂之,留着也是祸患。龙堃与龙茂之定然不会一同来朝,若要成事,只能两处同时行动,谈何容易。”
陆寓微沉着应是,“那便放出东海国无法拒绝的饵,诱出龙堃或龙茂之,东海国不论失了哪一个,都会大伤元气,届时即便战乱仍不可免,于朝廷而言,都会轻松许多。”
官家却摇头,说这也是下策,“龙堃经营东海多年,势力根深蒂固,龙茂之更是个狠角色,非嫡非长,却能从十几个兄弟中脱颖而出,得封世子,其人手段之阴狠毒辣,绝不比龙堃好对付。这两人留下一个还是两个,并无甚区别。”
陆寓微原是领兵的打仗的人,天才大势的争斗不过刚刚上手,他学得快,可在官家面前露不得锋芒。他显出为难的神色,迟疑着开口,“官家,而今龙茂之就在余杭城里住着......”
背后的意思不言自明,官家却直叱他糊涂,“这时候就叫龙茂之出了事,那还联什么姻!后头的布置还有何用?”
其实还问什么呢?这位天子也不是能听进去话的人,陆寓微只得陪着他演,“臣愚钝,没什么好主意,但听官家吩咐。”
官家倚在高高御座上,随手挑起案上一样摆件盘弄,见陆寓微也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不耐烦再与他商议,“成了,婚期定在十一月里,还有些时日,朕回头再找兵部议——让你来,是朕有旁的差事给你。”
陆寓微立时起身,弓下身子领命,“臣聆旨。”
“永安郡主与周昱斐的婚事定下了,龙茂之便没道理再留下,不日该启程回东海。”官家灼灼视线盯住他,“朕要你一路护送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