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不从周(156)
永安郡主抬起头来,大大一颗泪珠噙在眼角,倔强地撑着不愿落下来,“永安只想活命。家中父兄所为,哪有永安置喙的余地?天下大势激荡,永安这样的女子,只能是权力下的牺牲品罢了,从来身不由己。永安不求别的,只愿留得命在苟活一世。去内廷当宫人......或许在殿下看来,这选择愚蠢不堪,可永安势单力薄,能求得的极限便是如此,这已是最好的出路了。”
永安郡主说着就跪下了,给梁王磕了个头,“殿下好心,还请成全永安吧。”
“快起来快起来,”梁王一个头两个大,他最见不得女孩儿搁他面前流眼泪,“好好说话不成么,磕什么头啊,本王这儿不兴这套。”
眼明手快地将永安郡主扶起身,偏过头来,又揣度起她适才的说辞。说真的,那些话让梁王心中很不是滋味,政局上的缠斗他没经验,可史书还是读过不少,生冷史笔下埋藏了多少冤魂,永安郡主料想的后果,未必是危言耸听。
梁王晃荡着脑袋,没什么底气地啧了声,“女儿出嫁就是夫家人了,真要株连,那也未必吧......”
永安郡主眼神一闪,声音愈发低下去,“寻常人家或许还能混过去,可国朝一品亲王正妃,永安不敢冒这个险。”
理是这么个理,可梁王仍不太痛快。怎么嫁给他就非得是悲惨下场呢,他有那样无能吗,连自己的王妃都护不住?就连给官家做役使的下等宫人,都比跟着他来得安全?凭啥啊!
梁王满心不服气,可真要他许诺什么,这会儿也没把握,只好冲永安郡主烦乱地摆摆手,“那也不能这么草率啊,郡主多金贵的身份,内廷的粗使宫人真是好当的?里头的辛苦您怕是没法想。”顿了顿,又无措地安抚她,“郡主先别着急啊,再议议。”
说实在话,梁王原先对永安郡主没好感,今日真见了面,也没生出半点儿悸动之类的情绪,不像先前,鸣春楼前他只看了谢家小娘子一眼,心头便似一拳重击,那感觉和灌了迷魂药一样,从此就魂不守舍了。
可永安郡主这情形,是另一种叫他放不下心。娇弱的女孩儿有根坚韧的主心骨,不愿屈服于命运,可能借的力太微薄了,孱弱的胳膊腿拧到极处,翻来覆去的,也翻不出什么像样的花来。
更别说还有些对官家的不满,刺激着他下意识就要蹚进这趟浑水——官家也配!谢家小娘子那头是逼不得已,官家发话了,眼下陆公与谢忱想必还在拼死抗争。可永安郡主犯不着啊,挺好一姑娘,做什么要往火坑里跳,主动落进官家的魔爪里?叫他眼睁睁看着,他干不出这事儿。
永安郡主却说等不得了,“官家允世子与永安在余杭城逗留,已经是格外开恩,必拖不了太久,像今日这般上山来面见官家的机会,错过了就没有......”掩着帕子擦了擦眼,一抬首对上梁王的视线,仍是湿漉漉的,“辛不辛苦,那都不要紧,只要能在宫里籍籍无名地活命,永安就知足了。”
她越这样说,梁王越觉得难过,没眼看没耳听。可他本就不擅长阴谋诡计,一时半会儿上哪给她想旁的出路。
梁王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只好先说些空泛话,一味给她长胆色,“错过便错过了,怕什么!哪可能沦落到非要入宫为奴的地步,有本王在呢。”
这话没什么效用,永安郡主轻叹口气,像是十分无奈,垂眸绞着帕子,犹豫半晌,起身就要走,“殿下不肯替永安递话,永安省得,殿下有殿下的顾虑。既如此,永安再想法子就是......”
“哎呀你这人!”梁王有点儿气着了,胡乱往回扯了把她胳膊,“本王说了不帮你吗?不正想着了吗!你急什么?”恼火地瞅着她,“还再想法子——你还能找谁想法子去,本王告诉你,这事儿要是本王不出马,全天下都没人能帮你了!你还回去,这会儿回去再被你那好哥哥扇巴掌吗?”
永安郡主大眼睛睁得滴溜圆,怯弱瞧着梁王,又怕又期待,一根纤细指头不由勾上梁王袖口,“殿下的意思是......”
“成了成了,这事儿就包在本王身上,”梁王叫她柔软的眼神瞧怕了,从没担过半点责任的肩头忽然沉甸甸的,一时生出无限宽阔的雄壮情绪,“你也别四处求人了,本王答应你,指定帮你办成,既不要你回东海去受责难,也不用进宫伺候人,更用不着几年后就香消玉殒了——本王替您想个万全之策,成不成?”
永安郡主破涕为笑,又显出一点儿梨涡来,甜腻腻说了声好,端端正正敛祍施礼,“多谢梁王殿下,永安这条命,就全托付于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