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不从周(130)
惩不了罪魁祸首,只能找同谋撒气,谢忱转向陆寓微,声音森冷冷透着刺骨寒意,“陆大人的意思,是谢赜指使人给官家下了药?”
陆寓微涩然说是,“下手的是谢府的婢女,姓秦,昨晚混进了茶水上的差使,已经认了罪,称是受谢赜母亲韩氏的吩咐。”
谢忱听说婢女姓秦,立刻有了数,咬着后槽牙道:“韩氏身边有个家生婢女,带着一个私生女儿,当年一道来我府上,后来被韩氏送给张管事作妾,便是姓秦。”
陆寓微只管将人给揪出来,问明白了身份,后头细枝末节的纠葛还未及厘清,只听谢忱作解释。闻得此节,了然颔首,“从张管事的小妾房中搜出了药,能对得上,下药的婢女正是小妾的女儿。”
婢女手中无权无势,能凑到官家跟前下药,这条链上出差错的必不止秦氏一人。谢忱又问了几句详情,末了苦笑,“治家不严,要论罪,我也难辞其咎。”
两人来来往往,官家却拉着个脸一味沉默。面对谢忱他觉得尴尬,尴尬放久了,更生出恼怒,此刻听见谢忱说这话,竟也觉得不无道理。
说得很是,他不也是受害者么!
一下子就理直气壮了不少,倨傲地拂了拂膝上的褶皱,横眉冷眼地给自己撑场面,“成了,说说御前的人。”
陆寓微应是,点了两个御前内侍的名,“官家寝殿正房也是一明两暗的制式,明间正南开门,另有东稍间一个边门通往后山观景亭。出事的两个内侍便当着东侧边门的看守差事,昨夜上值前去外院用饭,被谢赜逮到,一人二百五十两银子收买,并许诺事成之后将两人悄悄送出鸣春山,不必再回内廷侍奉。”
御前内侍年奉不足十五两,二百五十两银子确实也不少了,可用来做杀头的买卖,似乎还是有些不够瞧。官家倨傲的神色一僵,几乎有些不可置信,二百五十两银子就能叫他命悬一线,内廷司选入宫的都是些什么人?
生受一刀入宫当宦官的,自然都是些可怜人。历代皇朝更迭,若天下易主得快,旧朝还未来得及分崩离析,新一任天子攻入宫城,往往也不兴赶尽杀绝的那一套。天下之主么,一个人待在偌大皇宫有什么意思?还得泱泱万民匍匐在脚下,方能衬出他的尊贵来。是以皇宫换了主人,宫女宦官的命运通常比昔日尊贵的主人好得多,尊贵人的下场不外乎白绫鸩酒,宫女宦官呢,伺候谁不是伺候?姓李还是姓赵又有多少分别,只要有主子,转过头来一样过日子。
可国朝不一样。前朝定都上京,恭帝逊位后,上京城走马灯似的换了好几个短命王朝,一个比一个不成气候,前朝宗室则护着恭帝不足六岁的幼子一路东逃,最后在中京城建立了羸弱不堪的小朝廷。可再羸弱,也是华夏正统皇脉,先帝后来攻入中京,取这小朝廷而代之,方成了正统新王朝。
小朝廷寓居中京行宫,宫女宦官只有随行的寥寥十数人,是以国朝取而代之,一切都要从头来。十几年战乱,民不聊生,可一旦安定下来,堂堂七尺的年轻男儿,哪愁找不到谋生的活计?那时候,只有最困苦又不愿卖力气的懒汉,才愿意挨一刀进宫来当宦官。而且穷惯了的人,多半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无所畏惧,一个才捱过三五年寿命的王朝,很难叫这些人生出什么由衷臣服与敬畏。
御前的人也是一样,当差罢了,捞些钱尽早出宫逍遥才是正经。何况御前的差使听上去体面,也有百样营生,总领一级的宦官便是前朝大夫见了都不敢造次,可像那两个犯事的宦官,便是最低等的一级,说不上话,没人待见,自然也没有油水可捞。
所以为了区区二百五十两银子,犯杀头忌讳的事都肯干。
还是那句话,国朝初定,一切都艰难,官家不是自小长在宫中的人,当天子是半路出家,从不知道除却前朝纷繁国事,内廷还有这样多弯弯绕绕。此番南巡离宫,离开了宫禁的森严高墙,更将一切积弊无限放大,从未费心留意过的疮口,骤然溃烂成了致命伤。
官家面露尴尬之色,适才谢忱自嘲治家不严难辞其咎,他还觉得理直气壮,没成想这就报应在了自己身上。
不过还不算最糟糕,此时暴露出来,总好过真遇到刺客才幡然醒悟。
官家心思千回百转,渐渐皱起眉头。内廷是圣人当家,可他的发妻不是个有手段的人,训诫内廷总力不从心,从前只觉宫妃们不得约束镇日闹得他心烦,不想还有这样严重的后果。
官家油然生出一个念头,他需要一个有手段、有眼界的女人替他安顿后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