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不从周(126)
深沉的夜,互生好感的两颗心咫尺相依,足以舔舐不久之前被恶人啃出的伤口。绵绵的情意从心上漫开,将春夜染得醺浓。再没有更恰好的时机了,陆寓微定了定心,徐徐开口。
“葭葭,今夜在官家院子里听到你的声音,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是个粗人,血光里蹚了半辈子,加起来都没有那一刻让我惊怕,只恨自己没能护你周全。你是个坚强的姑娘,我知道,你的心气比这世间大多数男子还高,可是葭葭,你年纪小,没有见过世事险恶,一个人再强大,也难免有独木难支的时候。”
“巧了,我也不是个庸人,有些能够支撑你的力量。我说不来什么好听话,只希望往后的生命里都能陪在你身边,我们可以依靠彼此。你愿意亲手披荆斩棘,我便在你身后,为你遮风避日,若哪天你觉得疲累了,便换我乘风破浪,你只消安心快活坐享其成,我的都是你的。无论怎样都依你——只要你愿意。”
顿了一顿,陆寓微充满希冀地望住她,虔诚而热烈,“葭葭,你愿不愿意?”
第59章
她愿不愿意?
谢郁文略扬着头,凝神望住陆大人。素有定性的人,连告白都说得和缓平静,可那长长眼睫下不住发颤的阴翳,还是出卖了他。
她听得震动,一颗心像是叫人轻轻揪了一下,高高悬起来,甜蜜中掺着惶然。这时候才知道,原来欢喜到极处的时候,也会揪心。
说不感动是假的。甜言蜜语最容易,嘴皮子上下一动的功夫,但凡脑子清醒的姑娘,不会在乎那个。嘴上说得好听凭什么用?那十分廉价。
陆大人却没有。
陆大人说他不会说好听话,是也不是。他说得质朴,甚至连“喜欢”两个字都不曾说出口,可那其中的意思,比轻飘飘的“喜欢”份量重千万倍。
陆大人瞧着不声不响,却将她里外都在看眼里。他明白她这个人,明白她的性情和心境,并且因为她最本真的面貌欣赏她,纵容她。
他懂得她,这比什么都珍贵。
心中无限柔软,眼角眉梢漫出潺潺的悦色。一夜间发生了许多事,身不由己地牵扯进朝局漩涡,她的生活似乎再难回到从前温实安定的模样。旦夕间心情沉浮,天大的委屈与天大的喜悦交织跌宕,她觉得累极了。可这一刻,陆大人与她咫尺相贴,世间的纷扰都于他们无关紧要,只有心在为彼此而跳。
人世间走一遭,能遇上这样一个全心全意懂得她的人,已经足够值得。
她愿不愿意?若可以,她当然愿意。
可是不能够。
两个人的心都属于对方,身却不由己。
谢郁文没有立即答他的话,悄然叹一口气,欣悦中添了丝怅然,“陆大人,你是三司副督使,官居一品的兵马统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此来余杭是为随扈圣驾,待圣驾回銮中京,你势必也是要跟着回京的……”
陆寓微未听她说好,本来一颗心骤然沉到了底,渐渐地,却听出怅惘的意味——仿佛她也并不是不愿意,只是还有顾虑。
那也是应当。陆寓微心中又燃起了希望,不等她再说下去,艾艾开口,“葭葭,我明白你的顾虑,说实话,我心中本也没有底,所以等到今天才与你剖白心迹……可是方才在官家院子里,我一下就想通了,这哪有什么难的,再简单不过。”
唯恐她说出拒绝的话,他显得有些急切,恨不得将心摊给她看,“葭葭,你且听一听我的打算,要是有不妥,我们再议。今晚之事,如你所见,东海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三年五载,朝廷与东海必有一场大仗要打。我是三司副督使,领兵平乱的差事,多半会落在我头上。我打算向官家请旨,即日起便驻守江南路。”
当真是才涌出来的念头,好些事他自己也没想透彻,向来沉稳的人,竟有些语无伦次,“天下安定了五年,于将士而言,却是五年的逸乐,昔日先帝麾下精锐之师,而今不知还剩几成战力……厉兵秣马不是朝夕的功夫,我请旨留在江南路,也可时时留心东海王的动向。而今中枢稳定,北境尚不足为虑,东海乃国朝第一要务,官家断没有说不的道理。江南路与东海国毗邻,往后我就可以常驻余杭了。”
江南路治所余杭,若真能如他所言,确实是一条不错的出路。
谢郁文“嗯”了一声,勾出一点轻快的笑,“陆大人也说三年五载,那之后呢?”
陆寓微踟躇一瞬,很快释然,信心满满地与她展望未来,“待东海国平靖,我再向官家请旨就是。自古功高震主的教训比比皆是,号令三军的将领声势太盛,想必也不是官家乐意见到的局面。天下州军更戍各路,我请旨留驻江南,权柄暂轮于他人之手,亦不是太出格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