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不从周(103)
暮色渐起,又是这将夜不夜的饭点上。她多半又会伶牙俐齿地留他用饭……陆寓微漫漫在街上勒着马,心中迫切,却又有些近乡情怯。
一路磕磕绊绊地行到宜园。这阵子他算是常客了,门房上的小厮早将“中京来的陆大人”认了脸熟,也都看的出来自家小娘子待见他,还不等他开口,满面春风地迎上来,“今日官家行銮驻跸鸣春山,陆大人怎么这会儿来了?”
呵着腰将他迎进了门,“陆大人且稍等,小的这就着人通传小娘子。”
因是她府上的人,陆寓微很客气,和声道好,自己熟门熟路地往快哉厅走,“小娘子今日没有出门?”
“没呢,小娘子有两日没出宜园啦。”
两日没出门了?陆寓微迟疑了一瞬,“小娘子身子可好?”
小厮是门房上的人,主人家不出门,他断没有往二门里跑的道理。宜园不小,各处雇佣的家仆也多,阖府只住了一位小娘子,上上下下都很敬服,平常下人凑在一处说闲话,除非有了天大的事儿,等闲也不会议论到她身上。
这话小厮答不上来,困惑地眨巴着眼,“没听说请郎中呀,想必无恙吧。”
陆寓微略点了下头,小厮便回身走了。在快哉厅没坐上多久,只觉香风一动,她的身影蓦地撞进了眼帘。
陆寓微竟是看愣了。
今日她穿了身桃红,那样浓郁娇嫩的颜色,分外挑剔人,一不小心就显得土气,和村姑似的。
可她不是。白皙的肤色叫那桃红一衬,显得明媚而生动极了,她不是那种细致而收敛的江南姑娘长相,自小平顺的娇养里出落成的大气,活脱脱一朵开得热烈的人间富贵花。
陆寓微对女孩儿的衣衫绸缎没研究,说不出是哪里好,可就是觉着这衣裙在她身上,真是好看极了。
视线一撞上,两人一时都有些心猿意马。那日在“云散月明”的情形仍历历在目,心中藏着喜欢的人,一点儿触碰都能脸红心跳半天,何况那好一阵的勾缠。
回过头来相见,谢郁文心中尴尬有一些,可还是悸动更多。那悸动潜伏着,不知哪一句话,哪一个眼神,就会叫它蹿出来,挠得人心头直痒。
谢郁文勉强收起摇曳的心神,笑着与他见了个礼,“陆大人来啦?”
富贵花笑起来却清甜,陆寓微眼神闪烁。
她的笑很能感染人,陆寓微叫她勾得心下柔软,乱七八糟的心绪尽散了,不由自主也露出点笑,连声气都软了,“小娘子这两日可好?”
“好呀。”谢郁文答得漫不经心,一边左顾右盼。论理,她应在另一侧面向他坐下,可厅上开阔,左右两排座儿隔得远,说起话来还要扬气声量,连眼神都瞧不清。
没多犹豫,她便在陆大人同一侧坐了。倚着当中央的案桌,凑过去说话,头发丝儿都瞧得清清楚楚的,这多好,“鸣春山上想必都忙得翻天啦,偏我在宜园躲懒,说起来还真有些不好意思——陆大人好不好?”
提到鸣春山,陆寓微想起今日来意,当即便笑不出来了,“今日来,其实是官家有圣谕给小娘子。”
谢郁文惊讶,她是什么牌面上的人,哪来的福气,叫官家亲自关照啊?
多半没什么好事,谢郁文垮着脸,朝他哀叹,“那是要三跪九叩焚香沐浴接旨么?”
理虽是这个理,可陆寓微下意识便不想叫她跪。抬眼一望,近处只有她身边的一个侍女,他轻轻摇头,“既没有外人,就不闹那些虚文了。”又说,“明日鸣春山赐宴,官家请小娘子一道列席。”
他说得委婉,谢郁文心中却清楚,什么请不请的,官家开口,哪会这么客气。
按理说,她还得领旨谢恩,可着实没那个心情。谢郁文惨兮兮地问他:“我是什么人呀,哪就至于叫官家单独点我的名呢?”本能地就向他求助,“陆大人是天子近臣,可知道官家特地传我去,究竟为着什么事儿?”
陆寓微也正为此事心中忐忑。先前一点征兆都没有,他哪能猜到官家心中所想,隐隐有个最坏的念头,定然也不能说出来叫她惶恐。
只得将事情往小了说,“谢公那道上表,中枢里是很出名的,先帝还为小娘子及笄赐过礼,官家应当也有印象。既如此,来了余杭城,点名要见上一见小娘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情理什么之中呀?可总不见得抗旨,谢郁文只好苦着脸说知道了。
话传完了,纵然恋恋不舍,陆寓微也没有理由再留下,起身要告辞。谢郁文怏怏的,“陆大人这就走么?还是留在宜园,一道用了饭再走吧。”
果然,陆寓微心中漾出笑,她就爱留他吃东西。左右一顿饭的功夫,耽误不了差事,陆寓微面上淡淡的,心中求之不得,顺势就要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