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降临(123)
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她全部受下,就当做是年少识人不清对她的警告好了。
无岱道人拦不住顾清崖,也拦不住朱小婉,最后只能轻叹一口气,身形在长风中散去。
徐瑾就这样看着他们做好了今后何去何从的决定,根本没有时间出口阻拦,顾清崖就在受旨时,迎来了他飞升的契机。
而无岱道人则化作最后一道屏障,为顾清崖挡下了最后一道致命的天雷。
但顾清崖的飞升还是不出意料地失败了。
他满心都是久违的恨意,杀孽在他胸腔里奔走沸腾,这些情绪在渡劫的天雷中被一点点撑到了最大。
心怀大道,但有杂念。
虽不至于入魔,却也不能成神。
长宁山下电闪雷鸣,饕鬄的痛啸声混杂其中,三天三夜后方得停歇。
渡劫失败后,顾清崖的肉身也在雷劫中被毁去,根本来不及去找沈彦松算清总账,便陷入了沉睡。
按照仙者渡劫失败的惯例,他本该入世轮回,百次之后再渡天劫,但难就难办在,他已经身负天罚,无法入世。
天君与三十位神君争论不休,迟迟没有得出一个结果。
直到徐瑾从顾清崖背负的青莲剑中幻化出身形,徐徐在天君面前单膝跪下,说:我来替他。
顾清崖替师受刑,既是念恩,也是怀愧。
他少年心气,向来随心所欲,爱憎分明,即便成仙路上许多坎坷,也都一一化解,走到如今。却在沈彦松一事上,栽了个大跟头。
他本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徐瑾心想。
她也受过无岱仙师许多恩惠,无能替他做些什么,只是既然顾清崖替师受刑,那她就只能代他受过。
天君说:你以什么名义?
她答:我乃临安仙半魂。
入轮回之前,她还需要帮顾清崖收拾完最后的局面。
山河鼎与轮回镜重新封印,满城百姓入殓尸骨,随后她回到天韵山,找到掌门,请他定制了一具棺材。
这也是她向天君求情后的允诺,允许她封印顾清崖,让他一直沉睡到千年以后。
睡梦中的蚀骨之痛,至少比清醒时要好上许多。
最后的最后,她找到了这时已经是地君的沈彦松。
——如朱小婉所说,他确实姗姗来迟地赶到,替她抗下了那四十一道天雷,也确实强行升仙,接下了空置已久的地君位置。
但那四十一道天雷,其实也抵消了私自解封轮回镜与山河鼎的罪孽。
即便是天君,明知他有罪,也拿他毫无办法。
此时的沈彦松,不是徐瑾一个即将入世轮回的人可以得罪得起的。
沈彦松早已听说了顾清崖的下场,就站在仍在昏睡的朱小婉门外,施施然地看着她,面带笑意地问:顾临安还好吗?
徐瑾凝视他良久,说:沈彦松,你为什么这么恨他?
沈彦松愣了一下,又笑起来:你不会知道的。
徐瑾只觉得他不可理喻,道:怪不得朱小婉对你失望透顶。
——你猜,等她醒过来后,对你会是什么态度呢?
……
徐瑾走了。
她亲手封印了顾清崖,将棺材藏在了长宁山上,又把长剑与玉佩都一同放进了棺材里,再只身一人,跳入了轮回海。
这一年的仙界,被抹去了关于“临安仙”的存在,无人知道那几天的长宁山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听说临安仙犯下大错,当场魂飞魄散。
也没人知道,顾清崖的棺材被悄然转移,放在了黄泉下三千尺的极寒地狱中,被无数妖兽看押把守。
这一年的人间,混乱未平。
徐瑾转生成为了一名女兵,二十岁的那个夜晚,死在了战场上一个寒冷的冬夜里。
那时她望着头顶布满繁星的夜空,不明白人间到底为什么有这么多仗可以打,就像她也不知道,未来的很多很多年,她都会反复见到一个人,再重复着遗忘对方的过程。
直到山平水静,海晏河清。
……
朱小婉醒来的那天,天气正好,她愣愣地看着窗外的鸟雀和郁郁葱葱的高树,总觉得自己在这场天罚中忘了些什么。
转头看向一旁正在提笔写字的沈彦松,又纳闷地问道:你买新笔了?
沈彦松摇头:这是支新生灵智的仙器,有名字的。
朱小婉于是又问:它叫什么?
沈彦松直起身,看了眼手中的墨笔,沉默良久,才说:
判官。
判官笔本身并没有什么特殊,但它和往生簿放在一起,却是神器。
定善恶,掌生死,是为判官。
而它在往生簿上落下的每一笔,都为天理。
此后数百年,为了掩藏他关押顾清崖棺材的事实,沈彦松始终在和天庭中的某些人暗通书信,直到天地间灵力渐微,天庭崩塌,众神纷纷在他的暗害下接二连三地陨落,唯一参与过这场浩劫的朱小婉也被封印了记忆,便更无人再能知晓当年的真相。
徐瑾请人打造的棺材并不是她亲自画下的符印,因而顾清崖很快就清醒过来,挣破了封印,分出分身来到了人间。
他遍寻徐瑾不见,终有一日遇到了身在凡间、于红尘中苦苦挣扎的徐瑾,乍见故人却相逢不相识,不免惊为天人。
也是这时,他方才知道,数百年前,原来是徐瑾替他入了轮回。
而他此时本体不能破封,想去找沈彦松算账也无能为力,反倒还要一边寻找徐瑾的转世,一边躲躲藏藏,避免被对方发现。
在此过程里,他走过很多地方,也见过寒鸟一族的族长——也就是韩淼的爷爷。
寒鸟生来天眼,能看见各种阴阳气息,自然包括他身上那股浓重到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祟气。
后来留下韩淼,也正是因为他和族长达成了协议:他帮忙吸收掉韩淼渡劫失败后身上日渐增长的祟气,避免韩淼入魔,而对方帮他隐藏踪迹。
就这样又晃眼过去数百年,到顾清崖分出来的这一缕神识被徐瑾重新封印,沈彦松又暗中篡改了他和韩淼的记忆,再把韩淼丢到了朱小婉身边养了下来。
至此,无人再记得临安仙座的存在。
直到时过境迁,沧海桑田,顾清崖如约从封棺中醒来,回到了徐瑾身边,才续上了这场跨越千年的缘分。
而她回望记忆中种种迹象,才发现原来这些全都有迹可循。
她注定会在二十岁死去,这是天意不假,但她的命运轨迹为什么每一世都那么坎坷难平,却是沈彦松握着判官笔在往生簿上一笔一划写下来的结果。
所谓的天命,从来不是天命,而是一个人长达千年、掩人耳目的阴谋。
……
成神的天劫并不是那么好过的。
徐瑾受了天雷,又躺了近一个月,才从昏睡中醒来。
梦中种种,都是顾清崖连并仙力一起渡回来的记忆。
但她没时间休息,很快就又回到了学校,重新开始紧张急促的高三生活。
曲央央等人也曾疑惑过,天雷渡了,神也升了,顾清崖也走了,但她为什么一点反应也没有,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但他们不敢把话问出口,生怕刺激到徐瑾。
实际上,若无其事才是最大的有事。
连续三个月高强度的学习麻痹了徐瑾的神经,让她无暇去想关于“顾清崖”这个名字的一切。
她只是想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
分高一点就好了,毕业了就好了,考上理想的学院就好了。
她好不容易提高了成绩,不能让顾清崖失望。
她自欺欺人地认为,只要不去想那个人,不去问沈彦松的下落,也不去理会那个空荡荡的家,就不会感到茫然和孤寂。
但那种空洞的、死寂的、扑面而来的孤单,还是在高考完的那个晚上,在打开门后看到空无一人的客厅时,朝她疯狂地卷席而来,如针如芒,扎满了她的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