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降临(103)
“你们都不关心,你们只想着什么时候肚皮再争气一点,生个儿子,以后就不会被人嘲笑,就可以传宗接代,就有人养老了。”
徐瑾注视着他,一字一句道,“而我,只是一个本来就不受这个家欢迎的人而已。”
死一般的沉寂。
徐父茫然地看着她,一时被她这一通犀利锋锐的言辞弄得有些手足无措。
这个向来老实又有些固执死板的父亲,头一次对自己和妻子的教育方式产生了些许的怀疑。
真的是他们的错吗?
他想伸手擦一擦女儿的眼泪,但很可惜,对方已经不再是他记忆里年纪尚小时、会扑进父亲怀里撒娇的小孩子了。
她的眼泪没有掉下来,连下巴都在高高扬起,仿佛试图借此宣示她不屈的内心。
只有眼眶通红。
那双透彻黝黑的眸子里,装的是徐父看不明白的伤心。
半晌,门还是在徐父面前沉默地关上了。
隔壁房间始终没有传来声响,但徐瑾知道,她一定都听见了。
背对着门板,徐瑾有些颓然地垂直坐了下去。
她甚至带了几分幸灾乐祸地想,她点破了这对夫妻之间的表面和睦,看清丈夫真面目的徐母又会怎么做呢?
……大概什么也不会做。
徐瑾想着,又有些索然无味起来,因为她太了解徐母是个怎样的人,欺软怕硬,刻薄无礼,所有的怨气不满都发泄在女儿身上,而对于拥有家庭最大经济来源的丈夫,几乎从来都是小鸟依人、能顺则顺。
所以她这样大吵一架,最后的结果,可能依然会不尽人意。
这是怎样畸形扭曲的一个家庭呢?
旁人提起家,恐怕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温暖和欢笑,而她一提起这个字,想到的缺更多的是阴影和恐惧。
即便她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咒骂声里反复告诫自己,忍忍就好了,但实际上,现实也会告诉她,有些事,并不是忍忍就能过去的。
曾经她一直低眉顺眼,没有选择的权利,是因为没有经济能力,而今她有钱了……
徐瑾若有所思地打开手机,看了眼余额信息。
……
又一天过去。
傍晚,徐瑾照常来到管理局。
好巧不巧的是,今天沈彦松也在朱小婉的办公室,徐瑾来的时候,两人正聊着什么,氛围一片轻松。
徐瑾对他的存在还是有些拘谨,于是打完卡,犹豫了一下,最后把曲央央拉到一边,大致把自己家里的矛盾都含糊解释了一遍,问她:“你说我该不该搬?”
曲央央震惊拍掌道:“这种事你问我可就问对了!我跟你说,你这种爸妈,不就是根本不关心你吗?那你还留下来干嘛?既然有钱,出去买个房子自己住,大学就跑路,一年到头都见不了几面,怕他们干什么?!”
“可……”徐瑾斟酌道,“我还没成年。”
“对啊,”曲靖在一旁默默出声道,“未成年买不了房,而且以后买房的话,需要户口本,如果现在你和父母闹掰了……”
到时候又该怎么开口向他们要户口本呢?
徐瑾也有预料到,独立的路上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困难,但对她来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面对他们冷嘲热讽的脸。
不出意外的话,徐母一定会说:“既然你这么有本事,那你就把户口本偷去啊,反正我不可能给你。”
徐瑾甚至能想象得到那时她脸上的得意和冷漠——那种在以往十数年里经常出现的表情,会像刀子一下下一样扎在她心口,扎得她说不出话来。
光是想想,就会让她不自觉地感到呼吸急促、心跳加速。
就算她搬出去了,只要不和家里彻底断绝关系,就会一直生存在这样的阴影里,隔三差五要她膈应一次。
而她又做不到对他们彻底不管不问——毕竟辛辛苦苦将她拉扯大这件事,也是真的。
既没法做孝子,又无法做个彻头彻尾的恶人……这样的家庭,大概生来就是折磨她这样的人的。
徐瑾低头,在曲央央几人不知所措的神色里郁郁心想,难道真的只有和解这一条路可以走了吗?
正沉默着,两道脚步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接着停在了几人面前。
曲央央两人都收敛了神色,恭敬道:“沈大人,朱姐。”
“在聊什么?”朱小婉从沈彦松身后走出来,笑着看了眼徐瑾,揉了揉她低垂的脑袋,“怎么垂头丧气的?”
“徐瑾想搬家,”曲央央率先解释道,“她……家里有点困难,想搬出来住。”
“那就搬啊,”朱小婉顿了顿,“是钱不够吗?你这个月的工资我也可以提前预支给你。”
钱当然是够的,徐瑾除去用了的每个月的生活费,现在都已经攒了近万了。
但她抬眼看看朱小婉,又看看旁边的沈彦松,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起自己的家事,也没办法拿这种事向同事卖惨博同情。
似乎是看出她在想什么,沈彦松若有所思,缓缓开口道:“我在三中边恰好有套空房子,你要是急着搬出来,可以先在那里住。”
朱小婉诧异回头,用眼神询问:你一个地君,怎么在人间还有房子?
沈彦松含笑回望:我是地君,有什么不都很正常?
徐瑾也有些惊讶地看过来:“这……太麻烦您了吧?”
“没什么麻烦的,”朱小婉回头,理所当然道,“你叫他一声沈大哥,就要把他当真的大哥,其他的不说,他作为上司,对我们的事儿还是很上心的。”
朱小婉说着,调笑道:“你就当是员工福利吧,没住到管理局的员工宿舍,住住小公寓也不错。”
话说到这个份上,明显是怕她有心理负担,但徐瑾思索半天,还是摇摇头道:“我再想想吧——谢谢你们。进管理局之后,大家一直对我帮助良多……下次有机会,我请你们吃顿饭吧。”
“那有什么,”朱小婉调侃道,“你多给我们局里画几道符,就够省我们一堆工作量了。”
——因为这一个月都没什么大事,徐瑾成了局里的画符工具人,她的画符技能也越来越熟练,确实帮了不少忙。
闻言,徐瑾笑了笑。
临走之前,沈彦松还是把那套公寓的钥匙交给了她,对上她疑惑的眼神,淡定地扶了扶眼镜:“需要的时候,随时可以去那里落脚。”
徐瑾顿了顿,没有再推辞,收起钥匙,郑重地朝他道了谢。
夜幕降临。
即使昨晚刚和徐父又吵了一架,徐瑾也依然没法做到晚归。
她又准时在八点之前抵达了家门,在门前深呼吸了一口气,做好了心理准备,才推开门走进去。
然而一走进去,她刚吸进来的一口气就差点没喘上来——
她不能天天带着猫去学校,一直闷在书包里对猫不健康,离开家之前,她特意把房门锁上了,就是怕猫跑出来,而现在,本来应该关得严严实实的房门却被砸开了。
是的,砸开了。
木板门上的把手被不知道什么工具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凹痕,房门半掩着,露出里面散落了一地的碎书页。
徐父徐母则坐在餐桌边,沉默地朝她投来目光,那眼神里甚至带着斥责和愤怒的意味。
徐瑾第一时间冲进房门,叫唤了几声,却没在房间里看见猫的影子,只有窗台上落着几根毛发。
一低头,发现那些被撕了满地的书页,正是她从书幽哪里借来的、关于顾清崖过往的书籍。
她还没看几页,就被撕了个一干二净。
作者有话说:
说句题外话,今天去看了深海,很有共鸣,深海里的女主和小瑾其实没有太多相像的地方,但她们的精神世界都是一片荒芜,参宿(深海女主)短暂的一生有两道光,一道光裹挟着她经历了充满痛苦的一段回忆,另一道将她从黑暗里拉出来,自己却陷入了深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