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尊失忆后+番外(69)
他被官兵们押回去,关入天牢,等着几个月后的秋后问斩。
癞头李悔啊,成为山贼,没抢过一户人家,没杀过人,没喝过一口烈酒,没吃过一口烧肉,就要这么死了。
他恨啊,成为一个人,却从没被当成人看待过,就要这么死了。
他日日夜夜在牢房里诅咒他人,诅咒一切他见过或没见过的人,从早到晚都在嘟囔。
直到有一天,跟他同一个牢房的狱友问他,想不想从这出去,想不想让自己的诅咒成真。
狱友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也不知在牢房里待了多久,所有的毛发都掉光了,只剩一身暗红色的长满皱褶的皮肤。
他笑起来时,嘴里也没有牙齿,只露出一排红色的牙肉。监狱里没有人愿意跟他说话,连牢头也不想靠近他。
他跟癞头李说,自己就要老死了,但自己的一身本领还没有传人。他不想带着这套绝学死去,如果癞头李愿意,他就把这套绝学传给他,只求癞头李在他死后,能帮他收个尸。
癞头李求生心切,自然满口答应。
然后老人告诉他,要练成这门绝学,首先要挖出自己的心。
行刑的日期越来越近,左也是死,右也是死,癞头李眼一闭、牙一咬,就让老头挖出了自己的心。
心被挖出来后,老头施了法,让那颗热气腾腾、鲜血淋漓的器官变成了一个灰白丑陋的小人。
他还交给了癞头李一支笔,告诉他笔的用法,还说,只要用人的种种欲念去喂养他的心,他的心就会强大起来,会变成足以毁天灭地的魔头。
老人诡异地笑着,全身的皮肤更加鲜红,不,那些不像是他的皮肤,更像是一团血红色的肉。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打穿了监牢的墙壁,打穿墙壁后,他就安然逝去,嘴角始终挂着一丝诡异的笑。
癞头李扛着老人的尸身跑出去,草草将他的尸身安葬到一处小土坡上。
安葬完老人,他又要逃避官兵的缉拿,癞头李也不记得自己跑了多久。
他不敢去有人的地方,就往荒无人烟的深山林子里钻,眼睛也不敢阖,唯恐会被身后的官兵追上。
在山林里他遇到过狼、遇到过虎,还遇到过几次上山打猎的猎户。
那些猎户把他看作吃人的棕熊,一边逃跑一边对他射箭,癞头李慌忙逃走,背上还是中了一箭。
他带着箭伤,在山里又躲了三天,伤口逐渐溃烂,他又找不到食物,就冒险钻入了一户人家的厨房,在厨房里找到了一锅冷粥。
他狼吞虎咽地吃着那锅粥,连屋子的主人来到了窗外都没有发现。
“橱柜里还有两个炊饼,缸里还有一点米,你走时,可以把它们一并带走。”
癞头李猛地抬头望向窗外,一个清瘦挺拔的身影映在窗纸上,说完话后,便准备离去。
癞头李走过去,一把推开了窗户,让自己那张血腥狰狞的脸暴露在月光下。
窗外是一个清秀俊逸的白衣书生,他看到癞头李,只是讶然了片刻,就恢复了平静。
他对着癞头李点了点头,没有尖叫,没有攻击,而是就那样平静地离去了。
癞头李在窗边站了一会,又回去吃那锅粥,吃完了粥,他在橱柜里果然找到了两张炊饼,又把米缸里浅浅一缸底的米舀起来,拿衣服包了,准备走。
刚才离去的书生又回来了,他拿了一些药和干净的布衣,放在了窗台上。
癞头李恶狠狠地瞪着他,声音沙哑地道:“你不怕我?”
“你我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怕你?”书生道。
“我是恶人,是山贼,是官府要拉去杀头的犯人,我为了躲官兵,好几天都饿着肚子,今天我吃饱了饭,明天的饭还没有着落,我看还不如杀了你,占了你的屋子,今后几天都不用担心吃饭的问题。”
癞头李说着,气势汹汹地上前一步,好似真的要活活拧断这书生的喉咙。
书生悄悄退后一步,咳了一声道:“实不相瞒,你拿走的米和炊饼就是这屋子里最后的粮食了,你要是杀了我,明天还是没有饭吃,不如留下我,让我明天去城里卖几幅字画,用卖画的钱买一点粮食回来。”
他面不改色,侃侃而谈,“东街的李家娘子卖的豆腐也不错,可以买两碗回来,还有醉月楼的酒酿鸭子,胭脂鹅脯,最好配上门口那家早点铺里的肉包子一起吃。”
癞头李听得咽了咽口水。
他退回去,拿着装了米和炊饼的包袱,又拿走了窗户上的药瓶和布衣,两只碳火似的眼睛盯着面前的书生。
书生不卑不亢地跟他对视着,道:“阁下可明日再来。”
癞头李走了,第二天来时,书生果然准备了一桌的好酒好菜在等他。
第三天、第四天,癞头李都来了书生这里吃饭。
第五天,癞头李求了书生,希望可以留下,做他的仆从。
后来孟章总是笑道,自己是靠一顿饭留下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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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书生、恶仆和狐狸
跟在书生身边,癞头李也渐渐知晓了他的一些事情。
书生姓孟名章,中过科举,做过官,因为住在山顶的狐女辞了官,来这山脚下隐居,穷得每天连粥都喝不起。
癞头李名义上是他的仆从,但从不跟孟章用主仆相称。
两人相处起来更像朋友,孟章性格恬淡,癞头李凶狠蛮横,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竟然也在这小小的木屋中相处融洽。
癞头李来了这里之后,会进山打猎,也会用竹子编织一些筐和篓,让孟章拿去城里卖钱。
赚了钱,癞头李想买醉月楼的酒酿鸭子、胭脂鹅脯吃,孟章不想吃鸭子鹅脯,只想买更多的纸笔。
他是主人,只好他说了算。
一叠叠的白纸买回来,孟章却拿它们糊了灯,一盏盏的孔明灯飞出去,转眼就烧了个干干净净。
癞头李觉得孟章不是在放灯,而是在烧钱。
终于有一天,在孟章糊灯的时候,癞头李忍不住问他,那山上的狐妖长得是有多倾国倾城,才让孟章见了这一次面就念念不忘。
孟章认真想了想,回答他道:“狐女身量纤细,双眼妩媚动人,雪白的毛皮没有一点杂色,从头到脚都白如霜雪……”
癞头李越听越不对,道:“这是一个人?”
孟章奇道:“这不明明是一条狐狸吗?”
“我是问你狐女,狐——女!她把你迷得神魂颠倒的人身是长什么样!”
孟章笑了,“我也不知道狐女的人身是什么样,我没有见过。”
癞头李更奇怪了,“那你是对条狐狸一见钟情?”
孟章糊好灯,点燃松脂,孔明灯被风吹起,飘向广袤深邃的夜空,他看着越飘越远的灯,瞳中映着一点明亮的火光,淡淡道:“不见狐女,怎去高山。我要离开朝廷,总得要一个理由才行。”
“你不想做官?”癞头李觉得不可思议,世上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做官呢?做官多威风,他生长的那个小小村落,村人们哪怕是见了县衙里一个征税的衙差都要战战兢兢。
孟章只是笑了笑,道:“人与人之间,总归是不一样的。”
癞头李口头上不说,不过心里暗自认为,孟章这人,还是有一点毛病的。
他有烧伤,孟章脑子又出了毛病,这么看来,他们两个还是很适合做朋友的。
山中不知岁月长,年年光阴似流水。
一转眼,孟章和癞头李就在莲花山山脚下度过了四个年头。
山中人迹罕至,他们住的地方又偏僻,一年到头都没有多少人来。癞头李又是逃犯身份,每次进城买卖货物都是由孟章前往。
癞头李一生从没有过如此平静的生活,百无聊赖之下,就打起了山上的雪莲和狐女的主意。
这也是他一生最后悔的事。
他原本只想见一眼狐女,再摘下一朵雪莲,换到钱后能买更多醉月楼的鸡鸭,能多买一些纸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