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尊失忆后+番外(172)
“如何杀的?”
“死生同。”顾鸿影注视着水里的那对眼睛,那双总是神采奕奕的眼睛,守一在世时,他从来都不敢多看,生怕多看上一眼,就会让他看到自己眼中的龌龊算计。
那时自己还用着陈平的身份,对刚刚血战一场、将自己从妖魔手中救出的守一抱怨道:“我这样无用,平日里也总是在拖你后腿。若有一日你厌倦了再去救我,那我该如何是好?”
做道人打扮的男子还在溪边清洗自己的佩剑,闻言只是道:“那你可以立即自戕,免得多受折磨。”
顾鸿影:……
顾鸿影深深吸了口气,再吐出来时,脸上已经换上一副幽怨交加的神色,道:“我是真的害怕。”
在溪边洗剑的道人大咧咧道:“你要是害怕,大可以去提高自己的修为。”
顾鸿影暗自咬牙,吸了口气继续,“守一,你害怕将来与我死在一处么?”
道人总算停止了洗剑的动作,他拿着剑去到溪水之中,还对着正在讲话的顾鸿影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名震天下的催雪剑在守一手中,竟然成了捕鱼用的器具。守一出手若电,一出手就刺中了一条肥美的鲜鱼。
守一欣赏完催雪剑上插着的鲜鱼,这才记起了旁边的顾鸿影,“你刚才说的什么?”
顾鸿影:……
他放弃迂回,直接道:“守一,你听说过死生同么?”
守一回到溪畔,直接用催雪处理手上的鲜鱼,堂堂尊者,杀起鱼来也是像模像样。
“听说过……这条鱼是红烧还是清蒸的好?”
“守一……”顾鸿影轻声呢喃,所有的话凝在唇齿间,在这个名字上翻来覆去。
守一刮完鱼鳞,在自己袍子上擦干净手,他背对着顾鸿影,顾鸿影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到守一昂着头,犹如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你要不放心,我们就种下死生同。”
顾鸿影第一次感觉到慌乱,他不敢置信道:“你……你当真愿意?”
“我愿赌这一次……平日里我总是手气欠佳,想来这次该不会了。”守一道。
死生同,是从大荒谷的魔修手中流传出来的一种咒术,可将两人的命数连接,双方的气运都会大大提升,而且不管受了什么伤,伤势都会愈合飞快。
缺点也是会让两人生死与共,一人死去,另一人也不会独活。
守一因为死生同气运大涨,突破到尊者之境,当时的顾鸿影也受益颇多。
但他们都知道,这并不是他们使用这道咒术的目的。
死生同是他们俩人许下的誓言,而后来……顾鸿影背叛了这道誓言。
烟波湖畔,顾鸿影拔剑自刎,在颈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但顾鸿影本身就是附在陈平身上的一道魂魄,他在濒死之际收回换魂,死的也就是真正的陈平,而不是他顾鸿影。
但守一却是真的因为死生同而逝去,烟波湖畔,守一的脖子上也同样出现一道深可入骨的伤口,大量血水从他紧捂的指间淌落。
守一那时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呢?是惊讶还是愤恨?顾鸿影不知道,他当时低着头,完全不敢去看。
听到守一落水时的声响,他才陡然惊醒,背上早已是密密麻麻的冷汗。
只凭一道咒术,他就杀死了当时仙门第一的修士明夜剑尊。只是无数个午夜梦回,顾鸿影也会遥想当年与守一游历天下的日子。
那应该是他这头玩弄人心的凶兽出生以来,过的最无忧无虑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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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惑心
一只萤火虫从水上飞过,水中那张含笑的面孔渐渐淡去,顾鸿影呆呆望着,芦花飞到他的身上,这个坐在船头的凶兽在此时竟显出了几分苍老凄惶。
季寒缓步上前,从识海中抽出了一念生,漆黑的刀刃带着一股血腥凶狠之气,与这芦苇深处亦是格格不入。
几只萤火虫原本是停在季寒身上,在他抽刀之时就忙不迭地远离。
季寒提刀靠近那座在水中飘摇的画舫,嘴上还在冷冷道:“明夜剑尊对你从来都是一片赤诚,你却仗着他对你的信任暗中加害,现在你将他的遗体保存在此处,是不是心中早就有了悔恨?”
“悔恨?”顾鸿影语带三分讥讽,“做都做了,还有什么可悔的?我梼杌这一生做事从不后悔,便是负尽他人又如何?世间情爱如过眼云烟,因爱生怖、因爱生忧、因爱生惧……我为何要自陷泥淖?世间的真理只有一条——就是成者王、败者寇!”
他倏地起身,双目之中有一种极其诡异却绚丽的光彩。
季寒愣怔了一下,回过神来,就看到漫天的芦花朝自己扑来。
这些芦花聚集在一起,竟隐隐有了五官神韵,如同一个即将成型的猛兽呼啸而来。
季寒面对的妖魔猛兽无数,心志早已坚若冷铁,但在面对这头即将扑来的怪物时,他竟克制不住内心的恐惧。
恐惧如同密密麻麻的虫子,顺着他的脊椎往上,一直爬到他的头皮。
阿照。但当那些芦花扑到自己面前时,却化作了一个无比熟悉的人。
眼前也不再是烟波湖的一角,而是一处静室中。
静室中檀香袅袅,书墨芬芳,少年时的谢衍端坐在一张书案后,望着窗外绽放的梅花,连手上的笔墨滴落在纸张上都未曾发觉。
“阿照,今日是上元节,你听,山下的热闹都传到这里来了。”
这绝对是胡说,只有山下的凡人居所会热热闹闹的过节,距离山头的华阳门有百里之遥,声音如何会传上来。
季寒知道谢衍心中是如何打算,嘴上仍道:“山下吵闹,我才不想去。”
“那你就不去吧,如果师父来寻我,你也能替我遮挡一二。”
季寒的心里就像被一根极细极小的针刺了一下,他没有多说,只是看着谢衍熟练地翻窗出去,身影消失在满目冰雪之中。
收拾他书案上的笔墨时,季寒发现谢衍在纸上画了一柄剑,剑锋直指云霄,气势凌然。
季寒看着这张纸,突然发起狠来,将纸张团做一团,直接扔了出去。
晚间,喝得醉醺醺的谢衍从山下回来,还提了一串造型各异的灯笼。
白衣醉酒的少年郎走在山门前的石阶上,步履蹒跚,衣带当风,说不尽的意态风流。
他将这些灯笼一个个分发给了沿途遇到的同门,还说些佳节祝贺的话,接到灯笼的女修们一个个都羞红了双颊,也回以相同的祝贺。
谢衍发完灯笼,与岳霖一起勾肩搭背的走了。
谢衍醉了,岳霖还神志清醒,他望着石阶上静静等待的人影,问旁边的谢衍道:“这不是你的那个侍从吗?叫什么名字来着?”
谢衍笑嘻嘻地拍着他的肩头,“师兄——咱们再找地方喝一杯去!”
岳霖无法,跟石阶上的人打了个招呼后就带醉鬼走了。
季寒还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些石阶上那些被人提着的各色灯笼,星星点点的光消失在林木深处,谢衍和岳霖的背影也逐渐遥远。
如果没有遇到冯春来,没有谢衍的执念,那他们的一生应该是这样吧。
季寒还是在冬至那日离开了华阳门,在人间蹉跎一圈,始终是形单影只。
他年少时的倨傲逐渐被现实磨损,鬓间也生了白发,从人群中走过时,也显得十分平常。
他从桥上走过,桥下流水潺潺,只有他孤单的脚步声应和;
他从山里走过,山上林叶涛涛,风声穿过整座大山,又吹进了他的心肺,空空来去,只有回音;
他看过雪山,见过荒原,一生到头,只是在这人世间踽踽独行。
偶有一日,他在一处山脚看到了一座新建的庙宇。
庙宇中供奉的仙人仗剑凌云,意气风发,哪怕只是一尊塑像,也能看出仙人的俊逸风流。
庙宇前有仙人的弟子和朋友,扎着双髻的女孩一边跟身旁的黑衣男子斗嘴,一边整理庙宇前供奉的瓜果点心,趁别人都不注意的时候,快速拿了一块点心塞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