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尊失忆后+番外(149)
外面风声大作,吹动着院里的枝枝叶叶,窸窸窣窣,如同幽幽鬼哭。
“你喜欢谢衍,我便让自己成为谢衍。你讨厌的人,我可以替你全部杀光。你不愿做的事,我一点都不让你勉强。你讨厌修士,我们可以一直在这里生活——这些谢衍能为你做到吗?他是尊者,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他能像我一样吗?凭什么——”
“小鱼”将手中的骨笔折断,双目赤红地冲季寒道,“凭什么你——”
“你错了。”季寒打断他,笃定道,“这些谢衍也能做。”
“小鱼”咬紧了牙关,望向季寒的目光愤怒又哀伤。
“谢衍最喜欢我。”季寒道,语气还是冷淡,却跟着挺直了腰背。
“住口住口住口!”“小鱼”捂紧了自己的耳朵,口中发出尖利的咆哮。一连倒退了数步,再也不想听见季寒说的任何一句话。
“我和他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本来就是天生一对。”季寒追着他道,平日素来冷淡的一个人,此时却突然变得牙尖嘴利。
“啊啊啊啊啊啊啊!”“小鱼”捂着耳朵跌跌撞撞地跑出去,院子里窸窣的声音更大,屋顶、房梁、窗沿、门廊处都是沙沙的声响。
季寒追着“小鱼”走出屋子时,才看到外面密密麻麻的藤蔓,如同黑色的浪潮,正在占据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小鱼”种在天井里的花草们也在疯狂生长,细弱的花茎长得如同一棵古树,那些粉色、红色、紫色的花争相绽放。
本就不大的宅院在这些藤蔓和花草的簇拥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嘎吱声,瓦片不断滑落,房梁也发出开裂的脆响。
“小鱼”跑到院子里,被疯长的花草拦住去路后,他又扭过头,两眼中不断流淌着墨绿色的汁液。
汁液流过那张森白的脸,落在灿红的喜服上。
季寒继续道:“我和他结了道侣契,早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啪嗒,那些墨绿色的汁液原本是一滴一滴地落下,季寒说完这句话后,汁液几乎是哗哗地流淌,“小鱼”连着两只眼眶都变成了深深的墨绿色,脸上布满了绿色的细纹。
“我要杀了你。”“小鱼”轻声道,犹如在跟自己身侧的情人低语,“我要带你回山里,将你的尸体埋在我的根下,我们日夜相伴,再不相离。”
这是他一直未宣之于口的愿望。
深山里的树妖厌倦了千年来的孤独,那是什么样的日子……连一片片雪花落地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为了让那些路过的人类留下来,他甘愿献出自己的血肉。
为了让季寒活着,树妖甘愿自己赴死。为了让季寒永远留在他身边,他愿意杀死季寒。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小鱼”疼得就像自己的心都裂成了千片万片。
明明他的血肉是上好的疗伤圣药,可以活死人肉白骨,却医治不了他自己的顽疾。
一想到季寒会死,会再也说不了话眨不了眼睛,变成一具冰冷僵硬的尸体……极度的痛苦便淹没了“小鱼”,让他在疼痛中快要窒息。
只是这样,他也不甘心放过季寒。
明明是他说要带自己出去的……就算是尸体也好,就算是只能留下他的尸体也好……“小鱼”流着泪,面上是惨痛的绝望。
一片凶狠如同蟒蛇的藤蔓向季寒袭来,它们无边无际,如同月光下涌动的黑色潮水,但每一根都灵活凶狠。
这片藤蔓对季寒来说并不算陌生,二十多年前,他还是个满心都是不甘的凡人时,曾到青州大山中寻找树神。
在一望无际的大山中,他和马帮的一群人就被这些凶狠诡异的藤蔓追杀过,险些丧命。
季寒立即就想召出一念生,可是识海中空空荡荡。
“小鱼”抽出一把漆黑如夜的长刀,刀身修长,刀锋雪亮,“小鱼”的手抚过刀锋,“你的刀在我手里,季寒,你跟我走,我就把它还你。”
“对付你,还用不上它。”季寒冷声道。
但季寒其实只学过刀法,其他的掌法、拳法、法印……一概不通,没有兵刃,他的本领也无从施展。
而这些藤蔓比他二十年前在青州所见还要强横,涌动如潮,灵动如蛇,铺天盖地的藤蔓涌来时,便是一张向季寒兜头罩来的大网。
季寒靠着自己强劲的真元勉力支撑,可让他心惊的是——自己的真元在流逝,而且没有补充。
修士入练气境后,便可化天地灵气为己用。季寒没有灵根,化不了灵气,才会去修炼六欲浮屠刀。
浮屠刀是化冥界的怨气为己用,以怨气转为真元。
季寒将浮屠刀法练至大成后,真元与巅峰级别的武主境界不相上下,就算使不出浮屠刀法,他也可以靠着强劲的真元压制世间大部分修士。
只是现在季寒身上的真元只出不进,他刚开始的一掌能使日月无光,几招过去,却连身边的几株藤蔓都无法击退。
一株藤蔓已经缠上了季寒的小腿,他踏着一株藤蔓拧身,硬生生从这株藤蔓中挣脱。
更多的藤蔓蜂拥而上,几乎将整栋宅院缠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绿茧。
“小鱼”在一旁静静看着,他的模样已经变得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眼窝中只剩两个墨绿色的骷髅,身上如同碎裂的瓷器布满裂纹,而这些裂纹中,正在源源不断地冒出绿色的嫩芽。
看到季寒被藤蔓缠住,“小鱼”忍不住疯狂大笑,朝着越缩越紧的“绿茧”吼道:“你活该!季寒,你活该死在我手里!”
吼!!!
雄浑的兽吼几乎震散漫天乌云,破开的藤蔓中钻出了一条威风凛凛的墨龙。
虽然龙的身躯已经千疮百孔,头角被折,龙爪残缺,鳞片也掉落了一半,但龙的威势仍在,真龙一出,万物俯首。
前一刻还来势汹汹的藤蔓顿在空中,不敢上前。
真龙迎风踏月,落到“小鱼”面前时,已经化作季寒的人身。
季寒劈手夺过“小鱼”手中的一念生,身形一转,冰冷的刀锋已经横在“小鱼”颈间。
“小鱼”现在的模样极为可怕,身上布满了如同虫子一样的嫩芽,这些嫩芽缠上季寒的刀锋,顺着刀身蔓延。
“小鱼”脖子间抵着世间谈之色变的这一柄魔刀,仍是笑呵呵的,“这可是谢衍的身体,你忍心伤他?”
“谢衍在哪。”季寒手腕一抖,一念生切断所有缠绕过来的嫩芽,紧贴着“小鱼”的脖颈,一缕血线从刀锋下出现。
“小鱼”狂笑不止,他甚至主动握住一念生的刀锋,好让它切得再深一点,“你杀了我,谢衍也死了。这样也好,只要你们不能在一起,我就高兴。”
“你恨我?”
“小鱼”笑得愈发癫狂,“我当然恨你,是你当初说会带我出去的!你带我出来又不要我!你让他赶我走!山外的人都是骗子!我恨你!我最恨你!我恨不得你死无全尸,死后堕入阿鼻地狱永不超生!”
说到后面,已经是他在失去理智的嘶吼。
“我是骗子,你又好到哪里?白龙寨的神木,还是阿玉?”
“小鱼”张了张口,再说不出一句话来,癫狂的笑意和愤怒停留在他脸上,像是一张已经僵化的面具。
他的伪装一直都逃不过季寒的眼睛,无论是白川、还是神木、玉面鬼,这些都没有瞒过季寒。
他费尽心血去伪装谢衍,也只瞒过了季寒三日。
为什么?难道因为他是一棵树,就永远做不成一个人?因为他是树,才不能拥有一个人的真心?
他看着面前的季寒,心里升起了前所未有的怨恨。
他好恨这个人,恨到咬牙切齿,恨到理智全无。又恨不得化成自己最讨厌的树木本相,将这个总是遥不可及的家伙从天上拉下来,永远笼罩在自己的树荫里。
他在山中寂静生长了上千年,才遇到一个说会带他走的人。